“我之后会自己试着去观察。”阿尔蒂尼雅说,“那么依你来看,老师,怎么才能让这支几乎没有士气可言的军队为我们作战呢?”

  “就像你们卡萨尔帝国古文书里的统治术一样,让他们在军队里比当流民饿殍过的更好,至少是能生存下去,但是,不要让他们有拿够钱去更好的地方谋生的机会。我的看法呢,是不要给一般的雇佣士兵发放薪水,按期给他们发放定额补给就行,——面包,肉类,酒水,到军官一级才能拿到钱。”

  她颔首同意,一只手托起下巴尖,显出优雅的脖颈曲线。“这法子是能组织起比我预计中更大规模的雇佣军,但组织度呢?”她质疑道。

  “你不能期望这些人会服从自上而下的组织,单纯靠严苛的军令也不够,最好是他们自发的才能有效维持下去。”

  “让本质上是流民的雇佣兵团伙自发维持组织?”

  “如果社会性的组织没法指望,你就得靠动物性来组织他们。你可曾注意到,很多陷入饥饿的流民会自发组织成团体,推举出一个小头目劫掠行人和村庄?所谓的流寇团伙就是这回事。这些人别的不说,至少比单纯的流民团结。”

  “你说得没错,老师。”她沉思着说,“如果按期配发的补给只够让雇佣士兵勉强过活,他们是会倾向于抱团取暖,依靠每支小队团体的头目行事,相对紧密的组织也就这么形成了。有稳定的面包、肉和酒供应,士兵们也不会轻易哗变。以此为基础,以战养战就能顺利展开。军队缴获的财物通过每支小队团体的头目进行分配,只有主动参战才能过得更好,这样一来,也能维持他们自发的作战欲望。”

  塞萨尔闻言不禁侧目:

  “你得出结论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我不觉得,”阿尔蒂尼雅否认说,“时至如今,参与战争的都是匪类,这点毋庸置疑。事实上,每支军队在劫掠方面的记录都分不出高下,就算加西亚的大军也一样。不过,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把这事上升到了战略层面的高度,而非单纯纵兵烧杀抢掠,这是我没想到的,老师。”

  塞萨尔又失语了,好半晌才回了一句:“你确定你在说好话?”

  “事实如此。”阿尔蒂尼雅若无其事地说,“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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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倘若你的军队途经村庄时仅仅抢走牲畜,人们说不定还要封你为圣人呢。”

  “各王国顶着巨大的财政压力组织自己根本负担不起的军队,类似的现象是会愈演愈烈。”塞萨尔皱眉说,“那你对这事造成的影响有认识吗?”

  “行军会受很大程度的阻碍。”她说到,“在很多帝国疆域,地方村镇都会自发组织护卫队,有些甚至会主动打探没跟紧大部队的贵族和骑士小队。不论他们是南方诸王国邦联的队伍,还是哪一支帝国军的队伍,只要有机可趁,地方住民就会发起袭击杀人越货。等剥光了尸体,抢走了马匹和物资,地方村镇的护卫队就会自行成为流寇逃入山林。这种事屡见不鲜,相互之间的血腥报复更是络绎不绝,和军队劫掠乡野一样已经是双方习以为常的场面了。”

  塞萨尔本想问她地方生产遭受破坏的程度,结果却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这确实是个麻烦。”他思来想去,最终说了这么一句,“有更进一步的细节吗?”

  “很多依托地方村庄生活的乡野巫师也被划在这事里。”阿尔蒂尼雅说,语气仿佛在讲述童年旧事,“有些偏离大部队的队伍会忽然消失,以异常凄惨的死状横尸在荒野和群山中,还有些被盯上的指挥官会突然在营地里猝死,事后才发现身上全是邪咒的痕迹。总得来说,一旦血腥的事态成为定局,很多本来不想暴露自身存在的东西就会从各种阴暗角落里钻出来。”

  “没有学派和归属的乡野巫师吗……”

  “此外,还有很多流寇会冒充野兽人群落袭击周边村庄甚至是行军队伍,制造出施虐和吃人的痕迹,后来他们逐渐习惯了同类相食,居然真的出现了野兽人的生理特征…….总之这些都是帝国乡野疆域现状。如果战火在奥利丹彻底点燃,我不觉得这边会好出多少。”

  能在这等环境中正常长大,还能清晰意识到帝国疆域里发生的事情,翻遍历史文献找出线索对照现今,得出自己的结论。这家伙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个会受轻视的主。那么,她为什么要南下呢?

  多半是政治避难了,塞萨尔想,父辈为了避免优异的继承人受害送她出走,认为她独自在外也能有所成就,这想法听起来也不奇怪。

  “倘若我们已经确定要对抗大部分贵族了,那我们最好避免再对抗其他人。”塞萨尔指出,“放开了任由雇佣士兵劫掠乡野,会招来的一定不止是小规模袭击骚扰,还有地方领主号召领地里的住民团结起来对抗我们的风险。”

  “你是说需要分化他们。”阿尔蒂尼雅立刻领会了他话里的含义。

  “是的,”塞萨尔说,“就像弗米尔和他的侍臣所说,这些年奥利丹的人过得都不怎么好,人们的立场摇摆不定。如果他们推一把,把矛盾集中到我们身上,很多满心怨愤的人就会想方设法报复我们,但如果我们反过来推一把,事情就不一样了。”

  “请您继续说。”

  “击溃地方贵族领主后,我们征来的地产、钱财和粮食,大部分要作为献金交给埃弗雷德四世充实国库,让他允许我们进一步放开来招兵买马。我们缴上去缓解他燃眉之急的献金越多,我们可以做的事情也就越多。中间的一部分我们之后再讨论细节,但最后的一部分,我希望把它们分发给地方住民。”

  “让他们往其它领地逃难,传开我们的名声?”

  “不,名声这东西在实际的层面上毫无用处。恰恰相反,我希望的是留住他们,然后恢复地方生产,进一步来说,我们还得在实际掌握某地之后投钱加强地方生产。火器、弹药、食物、酒水,军队的规模越大,这些后勤物资的需求就越高。维持这种雇佣军队稳定的一大条件是物资供应要稳定,物资供应想要稳定,前提条件是后勤补给能力要稳定。稳定的后勤供应靠走到哪抢哪很不现实,你觉得呢?”

  “这话确实没错……”

  “冈萨雷斯作为一个矿产地区,要它供应新鲜出炉的面包和能够下咽的酒,它的能力也很有限。我们越用地方贵族领主的私产充实埃弗雷德四世空虚的国库,给他补充军费,埃弗雷德四世就越会愿意放开我们的权力,允许我们实际掌握一些地产,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拿到了钱,我们则得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塞萨尔把弗米尔的金币抛到半空中,“虽然这枚小东西很重要,但我想,我留着只能看它落灰,我要是拿它雪中送炭,投资到关键的地方,如此一来,很多麻烦和阻碍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阿尔蒂尼雅是一名以自己的眼界做了很多观察、很多思考的皇女,战术指挥能力远超过他这个庸常的指挥官,政治手腕也很高明。不过,她依旧受视野所限,看不到很多在他看来理应关注的东西。

  塞萨尔觉得他很快就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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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依赖大贵族了,乌比诺想对埃弗雷德四世保持忠诚是他的选择,他一边拿叛乱贵族的私产当政治献金,一边组织起一支规模庞大并且只认他的雇佣军队,到那时候,他的枪口想往哪指那都是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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