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为什么,仅仅因为她是,不仅是学习武技的记忆,还有和佣兵队长过招的记忆,一切过往的回忆她都历历在目。

  由于自己受诅的身份,阿婕赫从未修习过库纳人传给部族的武技。她所谓的战斗技艺,说白了,其实全靠自己旁观族人决斗,只看能不能从中领会到一招半式。

  过去待在部族里,自己领会到的东西还勉强够用,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现在她想踏足部族以外的世界,绝大多数目的地如今都是人迹罕至的荒野,个中危险难以预计。若她连塞希雅这个坎都迈不过去,她还谈什么独自远行?

  既然如此,找人修习武技的选择就算不上奇怪——既然如此,那就不需要发问。

  她毋庸置疑是她自己,是阿婕赫,拥有她有迹可循的记忆。

  那为什么她还在对自己发问?她自认不是个时常对自己发问的人,这自我质疑的程度高的不正常,连带着她心脏也有些紧绷,好像她的胸腔开了个大洞之后又被其它什么东西填上了似的。是因为她心乱了吗?也许是。她选择了一条不同的路途,而以往,她只是借着离群寡居来逃避而已。

  她是否应该把名字也一起换了?反正阿婕赫不过是个符号,还不如自己起一个更顺耳的。

  阿婕赫再次借着记忆防住了塞希雅的刺击。她滑步跟上对方的动作,挥出利刃,直指其面颊,在对方作势格挡时,她迅速变招中断挥击,反手一刀拨开了她的剑刃。佣兵队长暴雨似的打击放缓了,不仅后退了一大步,还轻哼了一声。

  多亏了她的好老师指点用心,她才能把她教的武技用这么得心应手。过去对招时,她并未发挥身体素质,总是被她轻易击溃,如今再加上这一筹,事情自然会有不同。

  只要她保持这种状态,打赢这场城墙上的争斗就问题不大。如果需要见血,那就让她们来见点血,毕竟,这样才能让人印象足够深刻。她们同时递出利刃,切向——

  “等等!”有人在远方喊出了声,“你们俩先停下!”

  紧跟着就是一段语调非人的词句。咒语声好像鬼魂在尖啸,转瞬间就扑上了城墙。地上的积雪和灰尘依旧波澜不惊,风也在徐缓吹拂,她却感觉有狂乱的气流卷动自己的身体,让她站立不稳,意识晕眩,如同把她丢进了风暴中心的大漩涡。

  这是法咒,但她不该这么轻易就中法咒,除非有人对法术的掌握已经到了存在本身就会扭曲周遭现实的程度,或者,施咒者是她无条件信任、并且对那人放开了自己灵魂所有防线的人。

  法咒抓住了她,把她用力拉开,如同用一捆绳索把人捆住,末端还绑着个锚钩往悬崖下抛。他感觉自己被带着猛然坠下,跟着在现实里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不仅一屁股坐倒在地,还把后脑勺磕在了城墙墙垛上。他大张着嘴呼吸冰冷刺骨的空气,感觉自己是个刚睡醒的人,还从床上摔了下来。

  “你还好吧?”菲尔丝蹲在他旁边问。

  “不怎么样。”塞萨尔还是感觉意识错乱,“我刚刚发现,所谓的记忆只是个主观视点的故事,可以随便修改涂写,而且我总是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一切都是真的。”

  “我是问你现在的状况。”女孩把手指戳到他脸上,戳得肉都陷了进去,“不是问你那些漫无边际的迷思。”

  “勉强能分清自己不是那个穿着厚毡衣的家伙了。”他揉着自己后脑勺轻微隆起的包,“你能分得清自己不是一个其实很微妙的贵族继承人吗,公主殿下?”

  阿婕赫也靠在墙上坐下,用力捂着额头,“你是从哪找来的破烂称呼?”

  “可能是继承死人的遗志吧。”

  佣兵队长挑眉端详了他们俩一阵。“能和我说明情况吗?我能猜出一点,但我不想随便下论断,特别是刚才,我感觉自己好像收了个从来没见过的学生。”

  菲尔丝改为掰他的眼皮,观察眼珠上的血丝。“我很难描述。”她说,“但你可以这么想,有个恶魔想另辟蹊径占据他的身体,就把他的灵魂推了出来,推到了它本来住着的地方。”她瞥向阿婕赫,“然后,两个人的意识就奇怪地交错了。因为记忆本身就是一些支离破碎的主观视点故事,所以它是最开始被混淆的…….”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阿婕赫舒张着手指,“我竟然会理所当然认为别人的经历是我的经历。我不仅不会怀疑,还会给它们自相矛盾的地方做辩解。”

  “如果我不拉他一把。”菲尔丝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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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俩,“接下来你就是一个记忆错乱的疯子了,或者该说你们比较好?”她转过头,发丝从脸颊上拂过,“另辟蹊径是好事,说明它没法用寻常的法子占据他的身体了。但在找到更彻底的解决方案以前,你们俩最好别站太近。”

  “这无所谓。”阿婕赫说,“我很快就要独自上路旅行了。也许我会带着解决问题的法子过来找你们,也许我会死在半路上,但在那之前,我肯定不会出现在你们要走的路线上。”

  这家伙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至于我们的事情…….”她侧脸看向塞希雅,“我具体杀了你手下什么人,我已经知道了,但我没有为这事做偿还的打算。毕竟我们都知道,被人杀掉就是你们工作的一部分。”

  塞希雅一声不吭,只是眉毛跳了下,塞萨尔知道这是为什么,——刚才的话是佣兵队长对他说的,而且只对他私下说过。当时说这话,是为了对他表达雇佣兵这行当的性质。这话里是有夸张成分,但蕴含着她本人的生命经历和个人领悟,在私下里说自然无伤大雅,可现在嘛……

  阿婕赫觉得这句话是自己的记忆和经历,这几乎是下意识的,直到走下城墙,她也没察觉到记忆的端倪。那么他呢?他会在公开场合不小心管穆萨里叫兄长之类的称呼吗?塞萨尔暗自问自己,如果真若无其事地说出来,有些事情就麻烦了。

  直到目送阿婕赫消失,塞萨尔才发现塞希雅一直盯着自己。

  “要不我付双份的钱和报酬吧,我的好老师。”他挤出一个微笑,“给她代付一份,就当她是你的不肖徒弟了。”

  “今晚我们城内军营见,试试用不同武器过过招。”塞希雅也带着微笑拍拍他的肩膀。他们俩微笑的含义实在区别很大。“记得像那家伙一样利用我教你的东西,可以做到吗,好徒弟?”

  “这个要求太高了。”塞萨尔立刻说。

  “你可以当你是她。”她微笑着说。

  “你认真的?”

  塞希雅把眉头用力皱起,挂着略微变形的微笑:“那为什么,她刚才理所当然说出了只有你才听过的话?难道不是她觉得自己是你?所以现在,还有待会儿过招的时候,我能当你小子是她吗?”

  “这…….”

  “那就这样决定了。”塞希雅摊开手说,“不过话又说回来,哪怕你能从她那儿得到一点半点东西,你都能比过去强很多。既然事情已经逃不掉了,就把它当成养分吧,——总归还没毒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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