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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叔叔希望你多在军营露面,你参加军事会议的次数已经比我还少了。”
伊丝黎把自己的手抄本递给萨伊诺,强忍着好奇不对他发问。往年加西亚在场的时候,她从没见过萨伊诺如此行踪不定,好像他才是怀揣着诸多目的的伊丝黎,伊丝黎才是忠于家族职责的萨伊诺一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事。”萨伊诺只说,“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理解,再说了,镇压奥利丹的叛乱贵族还需要我过问?顺便一问,你找到你的脑袋了吗?”
伊丝黎觉得他在故意嘲笑自己。“没有。”她写道,“被人用法咒封死了,怎么都找不到,但一定是在塞萨尔的城堡里没错。除了那里,还会是哪里?”
萨伊诺无动于衷,“就算你塞萨尔叔叔看不下去大军剿灭贵族叛党,提前开战,他的城堡也注定是最后一个进攻目标。甚至有可能还没等到我们进攻,他就先投降了。不管你怎么想,军队都不可能直冲着塞萨尔过去,把他和他的城堡都夷为平地。”
如果她还能说话,她已经扮出委屈的哭腔了,但现在,她只能用力戳手抄本,想像自己笔尖下的纸是她两个叔叔的厚脸皮。
“但你最近确实出现的太少了。”她按捺心思写道。
萨伊诺打量了一阵被她戳烂的纸。“别跟我来这套,伊丝黎。”他说,“你行踪不定的时候我可没这么要求过你。之前你一直追着你塞萨尔叔叔的屁股满山跑,跟我诉苦说你跨过了大半个庇护深渊,明知道我们和东边的帝国疆域合作,还要和西边的帝国疆域往来。等把你脑袋都丢了,你才记起来你的家在哪里。你猜猜你的事情传出之后你会怎样?你最好不要惹我。“
“会怎样?”伊丝黎把这句话写的特别大,表达她不忿的情绪。如果她现在能说话,她的嗓子一定尖细到能切开人皮了。“传出去会怎样?你说啊?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别来这套,你以为你现在几岁?”萨伊诺说,“另外,如果真传出去,最疼爱你的王后陛下多半不会保你。我亲爱的姐姐接触过帝国的皇后之后眼界高了不少,她觉得你很丢人,我也很丢人,只有加西亚是她值得骄傲的兄长。”
“这么说,我们俩都是拿不出手的货色了。”伊丝黎写道。她脖颈断面的黑烟一阵汹涌,几乎要喷出去。多亏了她现在没有头颅,不然要她忍住笑,她得憋到窒息。
“在我们的王后陛下看来,你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我也只守着家族的殿堂,已经都是不值一提的乡下货色了。”萨伊诺皱紧眉头说,“当年刚从诺伊恩去了王都,她就对诺伊恩的往事避而不谈,现在她又去了帝国疆域,和那边的皇后相谈甚欢。我看,我也要变成她落在诺伊恩的旧城堡和旧府邸了。”
“她说的没错。”伊丝黎写道,“你就是死守着王都的府邸不放,好像加西亚叔叔是出征的丈夫,你是他守家的妻子一样。但凡你脑子正常一点——”
萨伊诺舒展开眉毛。“够了,”他说,“你没发现你哥哥伊赛特已经完全跟了加西亚吗?他现在已经不跟我说话了。你还待在这里给我传话,我就知道你没法放弃更重要的东西。”
“没错,”她写道,“但我觉得你也在找某种东西。我不确定是什么,但一定和我的目的区别不大。”
“我在维持家族的存亡。”
“维持家族的存亡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
“因为那些说话声比我更大的人已经不想维持我们的家族了。”萨伊诺说,“我那可怜的老父亲已经完全昏了头,只有我还在看着他。加西亚不仅把心思都放在了北方的战场上,他的妻儿也没回来过,看起来已经要在帝国扎根了。我们的王后陛下费娜西雅已经喝了帝国的迷魂药,不把我们当回事了。事情正在变得诡异起来,你没发现吗?”
“真让人可怜。”伊丝黎写道,“要是没出岔子,家族的主人本来该是你,是不是?”
“卡萨尔帝国背后笼罩着阴影。”萨伊诺说,“我的兄长和姐姐都陷进了他们黑暗的泥沼,要抛弃我们之所以是一家人的一切了。事情不该这么继续下去。”
“你看着就像个疯子,觉得自己会失去一切,又不想接受。”
“都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要侮辱我?”
“不是你害的我只懂怎么侮辱和伤害吗?”伊丝黎毫不在意地写道,她最近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了,“当年你是家族里最疯狂的成员,其他人都害怕你,现在你发现你不是了,你就感觉自己要崩溃了?”
萨伊诺凝视了她一阵,可她也没有人头供他观察,于是他只能摇摇头。“也许吧,”他说的很随意,看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何疯狂之处,“我能找到法子挽回这一切。你那边又怎样了?”
“我总会找到法子。”伊丝黎写道,“但为了我能给加西亚叔叔交差,你能不能再多来几次军事会议?”
“真难想象是我们俩在这里对话。“
是了,为什么是他们俩在这里对话?伊丝黎并不需要靠他完成这事,他看起来也不需要她帮忙,为什么?她思索了片刻。
“因为你总能另辟蹊径找到路该怎么走。”她思索着写道,“你杀了自己的亲妹妹,就因为你觉得她不忠于家族,又因为你觉得家族后人不能没人培养,你就亲手把我和伊赛特带大。你不仅对你杀了我们母亲的事情毫不避讳,还拿她的事迹教导我们俩忠于家族,——我没写错吧?我觉得我一定要脑子像你一样有毛病才能干成我的大事。”
“你可真会说话,伊丝黎。但你现在没有脑子。”萨伊诺指出。
“你也没有家族,萨伊诺叔叔。除了王都那个快死的老头,已经没人在乎我们的家族了。”
“只要我们的家族还在。”萨伊诺说,“我就有挽回它的可能。我从来不会放弃那些对我弥足重要的东西,特别是家族和家人。我们之所以能站在一个地方谈论过去和将来,就是因为我们来自同一个家族,并且,我们都是家族里的一份子。如果加西亚和费娜西雅非要听信卡萨尔帝国的蛊惑,我就得想办法扭转这一切了。说真的,没什么做不到的,只看我敢不敢做。”
“的确,”她写道,“比如报我必须去报的仇。我要一点点揭掉老塞恩的乌龟壳。这件事比你的家族意义更重大,我也一样可以做到。”
“能有什么重大意义?你那个短命叔叔自己找死,还能怨得着在乌龟壳里缩了一辈子的快死的老头?”
伊丝黎几乎想把手抄本甩他脸上,但她还是忍住了。“去参加会议,”她用力写道,笔尖几乎划破纸背,“加西亚已经没耐心了。此外,如果你想让我帮你隐瞒行踪,你得也在合适的时机放我走。”
萨伊诺耸耸肩。“到时候你想去就去吧,我会给你编理由的。你想去哪儿玩都行,只要记得回来。”
“你才是当我只有十几岁。”伊丝黎皱眉写道,“还有,你到底想怎样?加西亚和费娜西雅一个无视你,一个看不起你,你的解释只有一个他们听信了蛊惑?你当他们也只有十几岁吗?”
“不要这么说,”萨伊诺抬手打断了她,“我深爱着我的兄长和姐姐,在我还懵懂的时候,他们一个给了我值得信赖的倚靠,一个给了我温柔的启蒙。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彼此依靠才让家族得以兴盛。正因如此,只要我们一直彼此依靠下去,我们的家族也能一直兴盛下去。”
“你是要把他们俩都摆在你的木偶剧院里吗?你难道还想给他们穿上少年少女的衣服,要他们跟你一起回到过去?”
“随你怎么想。”萨伊诺挥了下手,显然已经没耐心了,“我对家族的感情你们都看得出,现在老头子已经糊涂了,只有我在为它负责了。到我终于挽救它的一天,你就会知道,我们的家族只能由我来担负责任。”
“随你怎么说。”伊丝黎把纸撕下来扔给他,一抬屁股就从桌子上跳了下去。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掂着脚尖跳了两步,跳出帐篷,很快就从军营钻入幽暗的密林中。既然塞萨尔的事情还没到步骤,她就先拿他军事战略上的重要目标和据点开刀,切不了他身体里的血管,就切开他身体外的血管。
至于萨伊诺叔叔,他的事情和她无关,反正这见鬼的家族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
萨伊诺扭了下僵硬的脖子,从手心划开一片鲜血,抹过自己的脸颊和胸膛。他眨了下眼睛,似乎看到自己正在劈开那些长着蜥蜴皮的猫,用包覆着黑甲的手拧碎它们的头颅。
想到这里,萨伊诺微微一笑,古老的法兰王朝骑士当然有资格成为家族的主人,描绘将来的蓝图。他幼稚的兄长和姐姐再这么顽皮下去,就该由他来指出正确的道路,勒令他们回过头了。
“的确,你有资格这么想。”那声音说,“我的骑士们掌握着他们各自的家族,将要重返往昔的荣誉。在所有迷失的灵魂中,你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只是很可惜,你的家人并不理解你的苦心。”
“是的,陛下。”萨伊诺微微俯首,“预言的时间已经不远了。既然后世的王国已经不再有荣誉和希望,就该先从它开始执行。卡萨尔帝国分裂之后也在觊觎我们的领土,这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你后世的兄长和姐姐受了蒙蔽。”那人说着取下头盔,现出一张美的不似人类的脸,正是他们最年轻、最有朝气的神选者皇帝。米拉瓦望向北方,微微蹙眉。“当年就是那片阴影肢解了我们的领土和荣誉,千余年后,相似的事情又要再次发生。不该这么继续下去了。”
“恐怕我需要告退一段时日,陛下。”萨伊诺说,“我的兄长正在怀疑我,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拿到了赫尔加斯特神殿的一切情报。因为您不知所踪,它在千余年来分裂出了众多派系,至今仍未有一个统一的大神殿。要想让它找回过去的秩序,恐怕也不是易事。”
“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萨伊诺。”米拉瓦微笑着说,“我已经掌握了诸神殿的起源,很多事情都不再会是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