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安娜走向密林,伸手拂过两旁古老的树木,聆听着久远时代的回音。“时局动荡,我们必须利用一切能用的手段。我也不想对你做无谓的鼓动,但我们每往北方迈出一步,就越接近菲瑞尔丝大宗师一分。想要面对她,冲突就不止是个人和个人,还有政权和政权。”
“你想告诉我什么?如今的卡萨尔帝国是她灵魂的一部分?”
戴安娜朝北方望了一眼,“以如今揭示的种种迹象,说不是才可笑。既然她坐视帝国分裂也无动于衷,那我想,和菲瑞尔丝大宗师达成一致的,就不该是卡萨尔帝国,而是隐秘圣堂,皇室木偶戏的主人。”
是圣堂给了皇室权力,也是圣堂近千年来提着皇室的木偶丝线跳舞,像书写台本一样书写他们看似波澜壮阔实则虚假可悲的一生。如今看来,卡萨尔帝国这东西……
“玩弄木偶戏并不有趣。”阿婕赫说。
“这点先不谈。”戴安娜说,“我想,隐秘圣堂必定有更深远的想法和目的,正是这些深远的想法和目的促使并说服了菲瑞尔丝,令她握住了木偶丝线。这一握,就是近千年。他们的目的一直都在稳步前进。时至现今,种种预兆都在表明,揭幕之时将至,舞台上跳舞的木偶们也注定要直视自己手腕上的丝线。”
“你们的皇女自认为是觉醒者,你却把她形容的像是命运中的蝼蚁。既然木偶师已经不再隐藏丝线了,也就不会在意木偶们能不能看得到了。”
“这说法很残酷,但我必须考虑最残酷的可能。”戴安娜走过蜿蜒曲折的林间道路,“在我看来,阿尔蒂尼雅不仅是皇室血脉,还在深渊潮汐中表现了真龙之梦的特征。这一点,意味着她已经和其他皇室成员不一样了,说不定已经和隐秘圣堂的设想很接近了。”
“你倒是很擅长放下作为人类的部分,单纯从政治角度考虑问题。”阿婕赫在她身后凝视着她,感觉就像一条捕猎的野兽想咬她的脖子。“你的人类人格和政治人格真是划分的井然有序啊,法师小姐?”
“有什么问题吗?”
“如果亚尔兰蒂来给你一刀,我保证会有两个完全相反的你站在这里。”
“听起来很有趣。“戴安娜只说,“当然,隐秘圣堂最重视的皇室血脉一定在北方,换言之,就是菲瑞尔丝大宗师所在之地。但我想,阿尔蒂尼雅经历了迄今为止的一切,意味着她有了争夺正统的能力。这一争夺有两个方向,其中一个方向,我们已经在深渊潮汐的侵蚀中证明过了,但只有这一个方向并不足够。”
阿婕赫似乎歪了下头,斗篷的兜帽擦过一片树枝,悉簌作响。“你话里的想法很危险啊,法师小姐,——你想涉足甚至是插手隐秘圣堂的布局?”
戴安娜敲了敲小径旁的树桩,激起一道无形的波纹传遍周遭,用回响来辨认方向,“我出生的日子还是太晚了,我能利用的时间也太短暂了,无论怎么描绘蓝图,都来不及在种种预兆揭示的恐怖降临之前完成一切。眼下战乱四起,帝国破碎,我们是有希望构筑起强大的世俗势力,但如果我们只是做这一件事,我们就只能止步于此。”
“扭曲的狂想……”阿婕赫嘶声说,“你这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内心里疯狂的念头不比塞萨尔少多少。”
“我是在讨论存亡和希望,”戴安娜摇摇头说,“若不想止步于此,就要把世俗的政权当成利刃,刺向忙于自己深远的目的却无暇他顾的隐秘圣堂。你也能看得出来,卡萨尔帝国延续至今,其实全靠隐秘圣堂的皇室木偶戏和菲瑞尔丝的权威。可是从世俗来看,一个延续近千年的帝国已经臃肿到这种地步,一群混种野兽人发起叛乱,就可以让他们自行四分五裂,甚至圣堂本身也跟着分成了好几个派系,各自支持一片领地。”
“一个稳固到隐秘圣堂和菲瑞尔丝都要慎重对待的政权,就是你设想中的武器?”
“我个人以为,帝国破碎并不有利于实现他们的期望,”戴安娜告诉阿婕赫说,“和放任帝国破碎相比,这更像是一种无力维持之后的挣扎。从阿尔蒂尼雅的很多故事,我们都能看出隐秘圣堂维持帝国稳定的希望,每一次大规模的叛乱,都可以看到他们的影子。”
“一个打了成百上千补丁的烂布条终于碎了。”阿婕赫说。
“这就是我对卡萨尔帝国的看法。隐秘圣堂这一组织,在我看来很可能是某个法师团体的延续,你知道的,就是另一片已经沉没的土地上那些疯狂的法师团体。这些法师团体的特征是既有疯狂的政治理想,也有实现理想的能力,但他们的理念……用塞萨尔的话说就是飘在天上。多少年来,除了操纵皇室跳木偶戏、镇压叛乱和培养间谍,他们还会做什么?”
“你想说他们对世俗政权毫无洞察。”
“我确实这么看,你只看现今分裂出的几个帝国疆域,就能看出隐秘圣堂各个派系的态度。克利法斯那边在草原人的阴影下活了太久,想要回到他们想象中的过去,认为靠战争的铁与血就能重塑帝国秩序,每个人都能像最初的帝国子民一样听话。众筹群四伍陆①贰柒玖四零至于宰相那边,很明显有人在盲目效仿南方诸王国的新秩序。菲瑞尔丝大宗师所在的北方则更是一滩烂泥,他们坐拥规模最大的军队却只能紧靠着王都宣布正统,至今也没有一个人来认。”
“你很看不起他们?”
“在世俗层面吧,”戴安娜耸耸肩说,“已经臃肿到无法延续的卡萨尔帝国四分五裂,与此同时,隐秘圣堂各个派系也乱成一团,共同的特点就是在非世俗的层面高高在上,一到了世俗层面却像是堆没头苍蝇。他们并不理解权力,既不懂权力的运作,也不懂给权力的维系,有些像是守旧的老傻瓜,坚信过去的就是好的,有些像是手持尖刀的幼童,只知道模仿大人的一言一行。”
“比如你,对吗?”
戴安娜掩住嘴,轻声咳了一下。“我希望你能专注点,阿婕赫。”
“我没说耸肩,”阿婕赫却说,“你对权力的认识也不见得特别深刻,只是你还很年轻,还走在迷茫、探索和求变的路上,刚巧找到了塞萨尔,从他的知见里汲取了世间从未有过的知识,仅此而已。手持尖刀的幼童模仿大人的一言一行……你再说一遍,再想想你自己,如何?”
戴安娜叹口气,“也许吧,这就是我的血脉诅咒找上他的理由吧…..寻求世间从未有过的未知。”
“未必。”阿婕赫说。
“未必?”
“如果只是因为他来自未知,亚尔兰蒂就不会是法兰帝国的皇后,而是和自己的仆人生下孩子并在学派里度过一生了。”阿婕赫说,“塞萨尔也不会是你的丈夫,而是你久远的祖先。”
“那是因为什么?”戴安娜皱眉问道。
“是因为塞萨尔从门那边回到了这边。”阿婕赫说。
戴安娜伸手扶住古树的树干,手指缓缓敲着。“看起来你们在智者之墓经历了很多,也知道了很多。不过,这些话还是等塞萨尔回来再讨论吧。回到隐秘圣堂,我认为它们正处于最关键的转折点,这个关键既有一切将要实现之意,也有一切都会付之一炬之意。”
“依托世俗政权而生,又会因为世俗政权而死?”
“没错,”戴安娜微笑起来,“帝国四分五裂,皇室颠沛流离,从未有一刻圣堂手里的木偶走出了如此之远,也从未有一刻外人距离圣堂的真相如此之近。倘若有个改变一切现状的世俗政权一路北上,击溃了隐秘圣堂各个派系支持的分裂帝国,倘若我们先是站稳脚步,然后带着掌握了自己隐秘身份的阿尔蒂尼雅坐在会议桌上,你觉得事情会怎样?”
“一些尚未想到自己该支持谁的圣堂派系会支持我们。”
“这就是入局的法子,”戴安娜点头说,“不管有多神秘莫测,又在阴影中待了多久,隐秘圣堂终究是一个延续了千余年的组织,内部分为多个派系,各自拥有不同的想法。诸神殿不也是同样?塞萨尔在萨加洛斯的神殿扶持了自己的派系,这事给了我启发,——我们也可以把这法子用在隐秘圣堂。”
“他们是木偶师。”阿婕赫神色漠然,“这些人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探索怎么操纵提线木偶,这就是他们对待世俗的一切方式。”
“是的,这意味着在争取他们之前,我们需要稳固自身,实现反制。你应该注意到要塞这边的帝国访客多得不正常了。有人正在观察我们、探究我们,进一步的举动就是干涉和影响,甚至是操纵和扰乱。这很危险,尽管如此,也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为此,我需要你,——你知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我们吗?”她问道。
“因为塞萨尔只会任由我蜷缩在他灵魂深处。”
戴安娜笑了,“多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