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你已经掌握了态势?”
“遗产的争夺已经尘埃落定,”亚尔兰蒂轻挑眉毛,“同归于思想瘟疫,争夺的双方也不会再有冲突。至于你手里的真龙记忆,除了我和血骨,还有谁会想要?没有人了,亲爱的。老米拉瓦可不需要这个,他已经接受了力量和血肉,怎么还会接受记忆?”
一个人怎么狂妄,也不会任由古老的记忆和血肉吞噬自己,变成完全不同的存在。确实如她所说,老米拉瓦吃下了太多真龙的血肉,已经很接近那条龙了。倘若再吞下真龙的记忆,和血肉相互纠缠,此后米拉瓦这张椅子上坐着的是谁,可就很难说了。
“你想让我把它交出来,交给你?”塞萨尔问她。
亚尔兰蒂歪了下脸,“这东西落在我手上,叶斯特伦学派就可以依我的想法运作。我的后人、我那可怜的妹妹也可以在我的庇护下生活,包括你,也可以放下世俗战争的忧虑,安心依靠我的学派为我效命。我不会为难你的,塞萨尔,毕竟,你从门那边回来过。”
塞萨尔皱眉。“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的灵魂是探索道途的绳索,你的意识很难遭受侵扰,你的血液则是完美的素材,——施法、调和、诱发野兽异变,多到我都数不清。做我的工具,不比你整日忧虑你那片小小的领土更好?”
“也意味着叶斯特伦学派一直都是你的木偶剧团。”塞萨尔后退一步。
“你看起来很惊讶,可这也没什么。冬夜是我的分身和我的眼睛,叶斯特伦学派已经在我的注视下度过了近千年,也为了我的回归筹备了近千年。每一任掌舵人积蓄的一切全都倾倒在冬夜的血池里等待我去取回。今日我得到了真龙的知识和记忆,再取回为我积蓄了近千年的血池,叶斯特伦学派就会来到它最辉煌的年代。你难道不觉得这一切都很美妙,理应发生?“
亚尔兰蒂张开双臂,悬浮在穹顶,白垩似的长发在飓风中四散纷飞,脸颊上那双幽深的蓝眼眸中光芒闪烁。冬夜,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分身,也是亚尔兰蒂的一部分。她像鬼魂一样笼罩着叶斯特伦学派,披着历代继承人的皮囊在世间行走,她操纵着学派的每一个决策,寻找着每一个她认为合适的配种对象,生出每一个继承人。
塞萨尔确实无疑找到了叶斯特伦学派黑暗的秘密,每往坟墓中深入一步,隐秘的真相也就更近一分。
当年乃是思想瘟疫侵蚀了先民之墙,同化了智者,招致来了库纳人王朝的覆灭。索莱尔被放逐到神代之后,也是思想瘟疫——或者说堕落的智者描绘了此后的一系列图景。
若按时间次序推断,最先发生的,是老米拉瓦在封印之地和堕落的智者相遇。在这一时期,智者还有几分人性尚存,和狂乱的野兽人比起来,他更想把遗产交给法兰人。老米拉瓦做出了承诺,也得到了承诺,决定把自己的主体埋葬在此。最后返回现实并死在巨城中的,其实只是米拉瓦的一部分,换而言之,一枚钥匙。
接下来发生的,是菲瑞尔丝来了一趟智者之墓。她和堕落的智者做了一些交易,不仅得到了诸多恐怖的知识,还放走了堕落的智者,令其潜伏在人世间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彼时的智者已经完全丧失人性,是个黑暗而未知的恐怖之物了。
考虑到菲瑞尔丝和它交易的内容不难揣摩,其中必定有救赎他和塞弗拉的法子,塞萨尔自然得替她为当年的事情赎罪。
在那之后,亚尔兰蒂和更为黑暗可怖的智者相遇了,她先是得到承诺,在叶斯特伦切分灵魂,——这事她做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切出了一个名叫冬夜的存在操纵了学派近千年。接着,她就用自己残余的部分封住了骗子先知,把它在巨城中困了近千年。
这是他对整体脉络的梳理,也许会有瑕疵和疏漏,但他认为事情大致如此。
“叶斯特伦学派这千百年来的决策,”塞萨尔轻声说,“都是你的决策?”
“没错,而且我证明了不需要真龙的意志,仅靠我自己也可以完成子嗣的育种。”亚尔兰蒂凝视着塞萨尔,好像透过他看到了戴安娜。“这一代完美的继承人,——那个被你当成妻子的人,她恰好就是我能力的证明,塞萨尔。想想看,是我切开了域外的灵魂让你从世上诞生,是我带你认识了这个世界,得到了道途,穿过了那扇门,也是我给了你在千余年后深切迷恋的爱人。既然你徘徊在我描绘的图景之中,满足无比,你就该继续徘徊下去。”
如此想来,叶斯特伦学派有很多决策看起来诡异莫名,实则都遵循着一个不为人道的目的。包括他们出走本源学会往西方靠近,本质上,也只是为了接近巨城,换而言之,就是接近巨城中的亚尔兰蒂。
整个过程中,谁更有机会接近索莱尔的巨城,他们倾向于会对谁伸出援手。众筹群四⑤⑥一贰柒九④零沿途中投靠哪个势力,他们并不在意,影响了他们在世俗中的声望,他们也无所谓,因为到了最后,他们总归要在亚尔兰蒂的安排中接近思想瘟疫,开辟出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如今塞萨尔认为,即使狗子没能带走亚尔兰蒂和米拉瓦缝合的头颅,冬夜也一定会受感召,套着伯纳黛特甚至是戴安娜的皮囊前往此地。她会把她近千年来代代积蓄的血池都交给亚尔兰蒂,让她得到伟大的力量。
彼时,倘若冬夜还在伯纳黛特身上,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要是她已经到了戴安娜身上,事情就很不好办了。
进一步考虑,倘若没有希赛学派和克利法斯将军搭上了线,意图剿灭世仇,叶斯特伦学派其实很有可能倒戈,投向老将军克利法斯那一侧。
这个学派一直都留有余地,塞萨尔想,当初帝国攻城的时候,他们就只是守在内城观察局势。戴安娜和菲尔丝布置了如此多的战争法咒,等待她的学派来激发和使用,结果一个都没能用上。究其缘由,也是因为叶斯特伦学派的法师们一直都在观察,从未像希赛学派的法师们一样投入力量。
“你要用自己的名义替代智者记忆中的主母。”塞萨尔抬高声音。
“残躯已经四分五裂的东西,还谈什么主母?现在她只是个虚影,可怜地寄宿在我切出的小米拉瓦身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灵魂被蚕食殆尽,却只能捡走你扔过去的龙首。既然我也是它培育出的后裔,既然我也完成了子嗣的育种,这身份凭什么不能由我来当?帝国的皇后?不,是主母才对。如今你,塞萨尔,我的仆人,你正拿着我所需的记忆和知识,把它呈上来,我们就能完成最后的拼图。”她朝塞萨尔伸出手,又往年少的米拉瓦背后笼罩的虚影投去一瞥,“一切本该如此。”
“但我以为,主母该是个从内到外都守望和期许着所有生灵的先行者。”塞萨尔却说,“至于你,你看起来只能当皇后。我们都知道诸神殿的起源,也知道先知指引法兰人之后就放了手,它只是站在远处守望,任由它们自行发展。这件事,你能做得到吗?“
“把它给我,亲爱的,”亚尔兰蒂只说,“人们希望的不过是舞台上的扮演,是虚假的幻象。我真正给予他们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们认为——”
“不,”塞萨尔打断它说,“我和你不一样,亚尔兰蒂,我只会观察和研究它。对它做过评判之后,我就会把它交给理应接受它的存在。我以为,智者当年封印了主母,是因为他恐惧着从未发生之事;我还以为,在他因为恐惧封印主母之前,它仍旧是那位指引生灵并带来希望的——”
“不要再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亚尔兰蒂前跨一步,伸出手来,血骨从食尸者萨满身上汲取的生命全都汇聚在此,供给着她的法术来源。“我知道,你已经忘记了我们共处的日子,忘记了我是如何教训你,让你明了主仆之别。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再一次开始,亲爱的。”
塞萨尔抬起前爪,握住年少的米拉瓦的肩膀。这家伙正要越过他,面对眼中和口中都渗出白霜的亚尔兰蒂,不过此时此刻,还有别的人会做这件事。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再没反应就不正常了。
法咒完成,白霜涌现,一股恶寒的气息如海潮倾泻而来,似要把他们封存在库纳人的冰川纪回忆中。下一刻,满身覆盖着龙鳞的巨人已经挡在了年少的他自己面前,——或者说,真龙的虚影身前。
那头黑发在狂风中舞动,身体沐浴鲜血,口中呼出白霜,好似一片巨大的壁垒把法咒招来的白霜都阻隔在外,令其四散飞舞,绕开了他们所在之处。
“我就知道你忍不住。”塞萨尔说。
“不会一切都如你所想!”老米拉瓦朝塞萨尔咆哮了一声,然后就圆睁双眼瞪向亚尔兰蒂,“但你,亚尔兰蒂,你没有资格当主母。没有任何生灵有资格,但你是最没有资格的!”
“你发疯了,米拉瓦?”她竟然尖叫起来,“你吃了它的血肉,还要假惺惺帮它的忙?你难道不知道它就是个骗子先知?你难道不知道你背后的老家伙怀着怎样的预见把她封印在此?把真知记忆交给我,我就可以扮出更完美的——”
“一个想要攫取一切的邪物也想担当主母?”老米拉瓦高声咆哮,“若是你创立了诸神殿的秩序,你会放手吗?你不会,亚尔兰蒂!你只会造就出更多像叶斯特伦学派一样畸形扭曲的东西,你就看着我为帝国付出,然后偷走了我应得的一切,你以为我忘了?还是说,你觉得我能和你一笑泯恩仇?”
“你竟然信了塞萨尔的挑拨,你这个蠢货!”
“我没有挑拨任何事,亚尔兰蒂。”塞萨尔按住年少的米拉瓦,让他不要擅动,“老皇帝已经吃下了它的血肉,接受了它的饲育,这正意味着他蒙受了它对生灵的指引,一如那些古老的神话传说。这并非野兽一样的争夺和撕咬,而是指引,带着牺牲意味的母亲的指引……割肉饲子。”
“我怎么就能放心让你开口说话呢,塞萨尔?”亚尔兰蒂死盯着他,“你这些荒谬的说辞…….”
和年少的米拉瓦交心有个好处,那就是他对老米拉瓦的追求和想法亦有判断。
“你的灵魂里缺了很多东西,”塞萨尔只说,“真龙献出了自己的血肉却不发一语,你却连它最后的记忆和知识也想夺走?你并不理解这些事真正的意义。你只是在表演你的贪婪无度,展示你灵魂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