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可以碎掉,”塞萨尔说,“不过,为了你能追上你始祖的步伐,我们要拿到比较大的一块。希望你准备好法术。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任何意外。”
“法师啊……”蛇行者从地上拾起件青黑色的绸缎,随手一扎,像件丝质长袍似的把她裹了起来。“其实我更喜欢握着锁链撕碎人体,不过,非要冒充法师,我也可以当。”她说着把衣服扎紧,“我就用刚剥下的蛇褪当外袍吧。”
“现在把手给我,青蛇。”
“青蛇?”她伸出手来,把碧绿色的指甲搭在他手心上,“我还没想好自己该叫什么呢,也许,要等我在人类世界观察一段时间,自己考虑自己该叫什么。况且我也不止是条蛇。虽然我把你叫主人,但我可不想接受你给我随意取名字,先知大人。在这世上,主人和仆从的关系有很多种,我效仿的一种,恰好是你和你的女主。”
“我只是需要一个称呼,”塞萨尔握住她的手,“再对你用种群的称呼已经不合适了,你可以当它是小名。“
她很不情愿,“但按你们人类的习俗,这是父母对孩子…….”
青蛇话音未落,塞萨尔已经回应了身体的呼唤。睁眼之时,他已经跌落在地,狭窄的岩壁缝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阔无边的封印之所。然而就他现身的刹那间,老皇帝忽然扭过脸来,似乎已经等他等了很久。四目相对,一片法阵转眼间在他头顶发动,带着一系列交错的环形从天而降,罩住了塞萨尔周身。
早有准备?
不用多说,他遭遇的法术正是吉拉洛沿途在坟墓里唤起的古老法咒,和封印真龙的环形法咒用途相似,只是规模要小很多。他能看到那些繁复的符文,也能感觉到周遭无所不至的封锁,一举一动都像是束缚着无形的铰链,就像用铁索把船只牢牢拴在港口。
塞萨尔缓缓退出一步,感觉无形的铰链束缚着自己,连抬脚都很吃力,一步之下心脏就开始激烈地撞击胸腔。他侧脸看向阿婕赫,发现由于吞入太多真龙的血肉,她已经是意识不清了。她蹲伏在地,完全丧失了人体,看着俨然是一头灰色的巨狼,原始而蒙昧,呲起来的尖牙中甚至流淌着唾液。
阿婕赫一直都在到处乱吃东西,她也不止这一次因为类似的事情陷入困境了。
几乎就在塞萨尔现身的同时,塞弗拉已经在凭空显现的法阵中消失了,无貌者也作为一个没有灵魂的物件被一并笼罩,坠向远方。他会跌落在地,不是因为有人把他摔了下来,而是本来该背着他的人一瞬间就消失了,本来该接住他的家伙也被放逐了,只有一只醉倒的巨狼和一个晕厥的人类作为累赘瘫软原地。
响应式的放逐法术吗……条件是什么?他的灵魂和塞弗拉的灵魂共处一处?
以库纳人的法术,做到这种事并不稀奇,但施术者对他和塞弗拉熟悉到这种地步,又对无貌密探如此戒备,知道要设置一个响应式的法咒,施术者必定就是吉拉洛没差了。
他们已经在吉拉洛的视线下徘徊得太久,吉拉洛也观察他们观察得太久,彼此之前几乎不存在秘密。如果吉拉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监视,不知道自己是库纳人意识的一部分,那么,他确实是个完美的密探。
老皇帝冲着他咧开嘴:“不会一切众筹群肆⑤陆①二⑦九肆零都如你所愿的,塞萨尔。”
青蛇的嘴唇贴在他耳畔咝咝作响,传来了密语:“从我有记忆的时候,血骨就在带着我们破解这里的法咒。我可以解开它,但我需要一些时间,我的先知主人。”
塞萨尔微微颔首,就感觉一条蛇尾沿着他的脚腕攀爬而上,也不知道她又在哪儿失去了人体,但有蛇蜕长袍披在她身上,塞萨尔也不想追问这么多。蛇尾就像条柔舌舔过他的腰腹,攀上他的胸膛,令人身体酥麻。与此同时,她碧绿色的指甲已在他胸膛撕开一条伤口,快得几乎感觉不到。
血液汩汩流下,蛇尾好似一支羽毛笔蘸着血在他胸口和腹部勾勒起来,描摹出一系列法术符文。
真龙的封印还在扩张,符文金属球本就巨大无比,可以填满一整座大教堂的穹窿,此时几乎要占据这座黑山,甚至要将山体都撑碎。成千上万的金属圆环正在飞转,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其中最靠近他们的一道圆环已经快要飞掠而过,将他们从此地抹去了。
“你能走得动吗?”塞萨尔问她。
“化身虚体可以,但这样一来,我就会暴露在始祖眼中了。”
“我带你过去。”他抱起青蛇的细腰,再次往后退去,一步接着一步,硬拽着无形的锁链挣扎到阿婕赫那边。蛇行者把蛇尾死死缠在他腰上,双手也抓着他的肩膀往后瑟缩,直到他身体站定,她也还是缩在他背后。她似乎觉得她一探出头,封印的锁链就会穿过他缠到她身上。
感到两股铰链紧绷着要把他扯回去,不止是肢体,内脏都被扯得渗出了血,塞萨尔也只喘了口气。他必须摒除思绪,特别是摒除对死亡体验的抗拒。他再次后退了一步,终于把脊背靠上了阿婕赫的狼首。他伸手抓住她的獠牙,感觉这家伙的狼首就像他的人一样高大。
青蛇的蛇信在他背后咝咝作响,“这家伙身上有股奇妙的味道,让我想咬两口……”
“她吞下了太多真龙的血肉,已经要返祖了。”塞萨尔抓着她的獠牙掰开她的狼口,“往里看,你有看到它们吗?“
“我看到很多白霜正往她的脏腑里渗透,就像堆在地上的积雪一样。”青蛇说,“她被弄醉了。”
“你钻进去,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全都吃掉也无所谓。这家伙必须醒过来。”
“要是她待会儿咬我一口,我一定也会咬你一口。”话音刚落,她就像条蛇一样一溜烟钻了进去,蛇蜕化作的衣袍还挂在他背上,蛇尾也还缠在他腰上,蛇身却深深钻入阿婕赫张开的狼口中。
封印真龙的金属环越来越近了,飞转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大片野兽人和骑士都被卷入其中,好似稻谷卷入轰隆作响的石磨化作粉尘,还有大块碎尸和破裂的盔甲片被打飞,甩向四面八方,卡进山岩和地面。周围几乎已经陷入死寂,只有亚尔兰蒂那边的少数骑士、血骨那边的蛇行者、以及两个米拉瓦还在僵持,一步步朝着封印中的真龙逼近。
谁都想要那份不可思议的遗产。
“你他妈——塞萨尔,你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阿婕赫眼睛圆睁,咳嗽了两声就要把利齿咬下,切断蛇身。
塞萨尔也不回话,直接用右胳膊卡住了她的咬合,左手把吞到腹部都涨成了一团的青蛇给拽了出来。这家伙一下子游回到蛇蜕衣中,伏在他背后化身为人,还往阿婕赫瞥了一眼,咝咝作响的蛇信上甚至沾着阿婕赫没能消化完全的白霜。
所谓狼口夺食,一定就是如此,这两位就算以前没仇,现在也该有仇了。不过,塞萨尔没心思关注这么多。他抓住阿婕赫的利齿瞪了她一眼,要她看清事态。
下次再来找你的麻烦。阿婕赫的兽瞳中传出了这样得含义,接着,她就扑入他的身体,像虚影一样消失了。
“破解法术的钥匙完成了,”青蛇贴着他耳朵说,“不过你得忍着痛才行,先知——锁链拽到极限就会自行断裂。你应该不会忍不了吧?”
形体转变已经带来了一股血肉撕裂的剧痛,锁链的撕扯明显更强烈了。塞萨尔勉强喘了口气,也顾不得去适应。他只是张开狼口,咬住蜷缩在地的阿娅,回首往自己已有一米多宽的背上一扔,吩咐青蛇抓紧这家伙。下一刻,他就扑向正接近自己的金属环。
一跃而起后,蛇行者低声诵咒,随后就用毒牙咬住他的耳朵,注入一丝液体。塞萨尔先是感觉渴念涌现,正是他们俩先前身体交缠时体认到的错乱和迷失。接着,他发现时间的尺度再次减缓了。这家伙倒是很有悟性,一下子就掌握了阿纳力克道途中微妙的真知,还把交媾中的体验反过来用在了法术中。
机不可失,他伸展肢体,趁着时间的减缓调整姿势,一把抓住飞掠而过的符文碎片。圆环带着他一同飞转,无形的锁链拽着他的内脏和全身各处紧绷到了极点,几乎要把他扯成碎块时,它们才轰然断裂。
老米拉瓦猛然回首,睁大眼睛,但塞萨尔已经攀爬到飞转的符文碎片上。他先是因为剧痛而颤抖,接着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这轮圆环转的太快,几乎要把他甩飞当场,尽管他竭力抓紧,勉强挂住自己,却还是在飞转中感到阵阵晕眩。只一个呼吸的时间,磨盘大小的符文碎片已经带着他从黑山之底来到穹顶,和食尸者血骨擦身而过,当然,也只是一瞬间。
这家伙用数对血眼凝视着一闪而过的塞萨尔,发出了低吼声,看起来不怎么有智慧。
血骨还没死?是最初的血骨还没死,还是后来那个卡萨尔帝国的食人贵族还没死?这一切都笼罩着迷雾,塞萨尔既无法揣摩,也不想去揣摩。趁着血肉之欲笼罩灵魂,他从外层的符文碎片跃向内层,很快就穿过了十多道几乎可以撕碎一切的屏障,追上了蛇行者始祖的脚步。
虽然歪曲血肉之欲的用法令他血液燃烧,喘息粗重,包括施术的蛇行者也心跳不止,瞳孔涣散,在喘息声中泌出了唾液,但塞萨尔经历的欲望远比她要多,还能忍受得住。他甚至可以顶着这份错乱和迷失感继续观察环境。
即使是在迟缓的时间尺度中,沿着金属圆环穿梭也需谨慎。他必须顺应符文飞转的方向去攀附,反着去做,一样会被撕裂肉身。
塞萨尔一路避开会从老米拉瓦和血骨眼前掠过的轨迹,也避开了蛇行者始祖的轨迹,免得羽化的蛇龙直面他背后的青蛇。他在一个个圆环中穿梭、飞跃,越往内部深入,圆环的尺度就变得越小,自转的速度也越慢。期间还有很多闪烁着强光的金属长矛往他投下,一次飞跃不够谨慎就会被贯穿,被长矛带着落入疯转的符文碎片轨迹中,撕得粉碎。时不时,还会传来老皇帝的低吼。
他一直绷紧神经,倾听和观察那些看似缓慢实则致命的威胁,终于先一步接近了真龙的躯壳。他甚至越过了年少的米拉瓦,——这家伙也受了很多妨碍,沿路上几乎是铺出了一条插满长矛的乱石林。
塞萨尔终于抓住了真龙的躯壳,死死攀住。身为未长成的真龙,也就是骗子先知本来的躯壳,这家伙比起山峦一般的沉眠真龙是小了很多,但也足够碾碎一座高塔了。自己本来想着见机行事,结果争夺遗产的人一边对峙,一边互相拖后腿,竟然让他先到了地方,实在是奇妙。
此时龙身已经血肉模糊,鳞片大部分剥落,皮肤也残缺不全,现出肌肉组织,一些部位甚至能看到骨头。他舒张脚爪,钩住它残缺的龙身,手爪也抓住它的脊骨,开始沿着龙背往龙首攀爬。那地方蕴含着真龙的记忆。别的部分他可以不要,记忆他却很想拿到手中,交给戴安娜和菲尔丝仔细钻研。
若是利用得当,别说是挣脱,彻底掌握叶斯特伦学派这个真龙教派都不在话下。见得一头原始的狼类初诞者要接近真龙的记忆,老米拉瓦先不说,他背后佝偻的智者已经发了疯,整座黑山都被先民之墙的圣言笼罩,陷入剧烈的动荡和颤抖,似乎他宁可让整座坟墓垫背也不愿意让野兽人接近真龙的遗产。
血骨蓦然张开手臂,蛇行者始祖也发出怒吼,一连串蛇行者被它们的始祖张口吞下,化作纯粹的血食养分,一群食尸者萨满也发出抬升双臂,发出惊天动地的齐声呼喊。只见鲜血混杂着灵魂从它们干枯倒下的身躯中飞射而出,转瞬之间,已在血骨手中化作一团黑暗浓重的血雾。
真是惨绝人寰的牺牲……塞萨尔背后的青蛇原本还勉强压抑着渴念,见得跟随始祖的同胞转眼间死了个一干二净,一下子连心跳和呼吸都顿住了。
这两边对峙了这么久,终于是忍不住要毁灭头一个接近遗产的人了?
唯有年少的米拉瓦看到塞萨尔的目光,好似一下子洞穿了他的形体认出了他的存在,竟不管不顾加快步伐跑了过来。说实话,米拉瓦要是没认出来,塞萨尔反而会感觉好一些,这情景好似在说哪怕他烧成了灰,米拉瓦也会把他的灰从其它灰里捡出来似的。
此外如他所想,一旦发现有人已经接近,这对峙的两边就会立刻失控,不计牺牲、不计代价地释放法术,哪怕结果是自我毁灭和族群沦亡也要阻止另一方得手。
逐渐解开的真龙封印完全失控了,一直平稳转动、相互交错的圆环忽然撞到了一起。先是两道圆环相撞,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破碎的符文金属在山峦崩塌一样的轰鸣中崩向四面八方,然后整个金属球都不再漂浮,开始往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