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兰蒂的法术终于完成了。虽然狗子说野兽人和老皇帝有利益冲突,不需要担心它们携手对敌,但看到骑士们如一阵烟雾呼啸而过,涌向群聚的野兽和饱经践踏的古老土地,塞萨尔还是松了口气。
一面面破败、腐朽或是崭新的旌旗迎着法兰王都的血色火光展开,在挤满兽群的破碎土地上飘扬,看着就像一片诡异混乱的大海。天空已经布满了王都的幻影,不见一丝层云,无论是天上还是地上都在燃烧,都在鏖战,似乎就没有地方不被嘶吼和咆哮笼罩。战争的血色红光就像阳光一样辉映着这里的一切。
沿着亚尔兰蒂视线所及之处,更多骑士如烟雾般显现,不仅包夹了残忆中诞生的野兽,还追逐着血骨和蛇行者的足迹往封印之地发起了冲锋。“现在有人开路了。”她缓了口气,“接下来把你劳累的女主背过去,听到了吗?”
塞萨尔没什么所谓,再者说,她即使是皇后的形象也还不到他胸口,别说背起来,挟在胳膊下面都不算难。不过,她要做的明显不止是叫他背自己。
先前就有阿婕赫骑在他身上咬他的脖子,吮吸他的血。这会儿,皇后也要拿他的血当施法源头。她带着刺骨寒意的手指像刀尖似的扎在他脖子上不放,每有一群骑士如烟雾般显现,往阻挡前路的野兽人发起冲锋,塞萨尔都感觉自己体内的血少了一股。
他们已经接近那座弯刀一样的高山了,破碎世界的坡度逐渐陡峭,一些吊桥几乎是连结着十多米的高低差,血骨不断从残忆中唤出古代野兽人阻碍路途,也不断有法兰骑士被亚尔兰蒂唤来,发起冲锋。由于法术用的太随意,沿途地上卡着不少残缺的骑士,半颗头颅从石头中长出、两条腿斜插在泥泞里、一侧身体陷入枯死的树干中。
也就是他们身处智者之墓,放在现实,这些事情,已经够把亚尔兰蒂打为该受诅咒的恶魔了。
他们借着骑士们的遮掩靠近血骨。身后的鏖战还在继续,身前的鏖战又在发生,野兽人和帝国骑士就像农夫们撒下的一把把种子,正在越变越多。吊桥摇晃不止,地面也在颤抖,纷繁的色彩在王都的血红色中汇为黑压压的一片,似乎这个古老的破碎世界从未经历过、承载过如此多的生灵。
血骨带着蛇行者始祖冲入黑门时,另一边的农夫消失不见了,残忆中涌出的野兽人顿时也减少了,只是死守着前方的入口不放。亚尔兰蒂紧紧握着塞萨尔的肩膀抽出更多鲜血,更多骑士像烟雾一样冲出虚无化作实体,誓要了结坟墓中的困苦,发泄古老的仇恨。
剑刃交击声、肉体撕裂声、野兽和人的咆哮声响成一片,亚尔兰蒂骑在塞萨尔背上对骑士们发声高呼,庄严的声音完全看不出是那位残忍无度的少女。很快所有骑士都跟着他们的皇后呐喊起来,甚至盖过了惨叫着死去的声音。
法兰骑士们用重剑劈开血肉之躯,用重锤抡开坚固的盾牌,用长枪把高大的巨兽合力刺穿挑向天空,斩掉公牛似的头颅,一步步淹没了守住入口的野兽人。然后,他们更狂暴地涌入门内。
在骑士们的裹挟下跨入门中的一刻,塞萨尔察觉到一股凝滞的寒意,但狂乱的情绪如有实质般飘扬在此,很快就带着震天的咆哮冲破了阻碍。情绪,渴念,这些无形无质的东西落入法师手中,常常就会诞生出无法想象的邪性和恐怖。身为叶斯特伦学派的受选者,亚尔兰蒂正是最擅长此道的。
他们似乎正在山峦内部攀登,很快就沿着往上的道路抵达山峦更上方。这里能看到许多黑色的锁链,刚刚断裂不久,似乎有数不清的锁链遍布着整座山,封锁着山中那条未长成的真龙。最先赶到此地的人一路走,一路切断封住真龙的锁链。
从这里往外看,可以看到燃烧的王都越垂越低,眼看就要坠落在地,掀起滔天的毁灭。空气中散发出越来越强的烧灼感,滚滚浓烟也已经从残忆的王都弥漫到此处,萦绕在他鼻尖,呛人至极。看起来,坟墓中残忆和现实的界限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到时候,整个封印之地都会被毁灭。
“别在乎那边的事情。”亚尔兰蒂说,在战吼和咆哮声中,只有这位皇后最自在,怡然自得的享受着权力和政治。“该毁灭的总是要毁灭。先做完该做的事情,怎么逃出去等事了之后再去考虑。”
塞萨尔确实没想过他们要怎么逃出去,不过都已经到这众筹群肆⑤六一②七九肆〇里了,余下的事情自然是以后再去想,这也算是他的习性了。至于亚尔兰蒂,这家伙作为人的部分称得上是邪物,另一部分倒是用的得心应手,号召起这些骑士如同哄小孩做戏,倒也是奇妙。
他们继续往上,突破血骨遗留在身后的古代野兽人。沿路中断裂的锁链越来越多,世界的摇撼也越来越恐怖。不管是这个破碎的古老世界,还是这座封印着真龙的黑山,当年一定只有寥寥几人来过,如今却被汪洋一样的人和野兽淹没,未必就不是历史的更替变化。
若有信仰萨加洛斯的人身处此地,怎么着也该凭着这场变化拿到更大的神赐。
前进到半途中,忽然一阵疯狂的摇撼震慑了整个世界,就像有雷鸣从地底生发,带来了足以让山峦碎裂的恐怖颤抖。更多锁链崩裂的声音在山中回荡,同大地摇撼的声音一起久久不散。
“从封印解开到占据遗产还有段时间,”骗子先知从米拉瓦喉中发声说,“因为不是接受,是占据,占据的过程也需要一定时间。如果血骨、米拉瓦和蛇行者的始祖哪个都不想放手,它们就有的谈了,——谁来成为真龙。”
“或者说,有的打了。”塞萨尔说,“暴力永远都是个选择,最有效,而且最迅速。”
“从人和野兽成为真龙……”蛇行者下意识吐着蛇信,“真无法想象……”
“你不用装的好像你不渴望它一样。”塞萨尔对它说,“你对隐秘知识的探求和这件事只有一步之遥。眼看着超越时间的存在就在前方,还是个无主的存在,不想占据它用它的视野观察世界才是怪事。”
“你的血足够我解渴了,”蛇行者否认说,“再者说,荒原中时间秩序最混乱的区域也能接触到长眠的真龙。我倒不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满足这种追求。”
“你不必把你说服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
“我还没习惯外在世界的处事方式,先知主人。”蛇行者承认说,“不过,对血骨和米拉瓦,权力是目的本身,但对我,它只是手段。”
“这话你得等你完全掌握并体认了权力之后再说。”塞萨尔跟着骑士们一步步往上攀登,“人们掌握权力之前都会这么说自己。”
“你又在否定我。”蛇行者咝咝吐着蛇信,这家伙一有情绪波澜就是这么个反应。
塞萨尔看了它一眼,“我会支持你掌握权力,也会表达我想表达的一切看法。如果你敢笃定你不会被权力俘获,那我们可以打个赌,就看你以后会走上哪条路。”
“这种话我会等我活着出去再说,先知。”它说着拾起一支火把,火把映出墙壁,地上遍布着碎裂的碎裂,墙壁上也都是被利刃切碎的锁链纹理。“这地方要坍塌了可真是可惜。在我看来,它既然可以封印真龙,就可以封印这世上的一切。想想看,把那些恐怖之物封存其中,一点点观察和研究它们的一切。”
蛇行者在这往上漂浮,看着就是个虚无的幽灵,不仅毫不费力,还有心情闲聊,其他人却已经走得够呛了。这山路长得惊人,很多一路跟来的骑士走到这地方已经开始喘气,一言不发地往上挪动,米拉瓦看着则像是在梦游,一步步迈上崎岖的台阶,气息沉重,却强忍着一言不发。
“这楼梯可真是长……”塞萨尔把年少的皇帝抱了起来,“你还是先缓一阵吧。待会儿意识不清,给老皇帝借机除掉就麻烦了。”
米拉瓦低声喘息,把脑袋靠在他右肩上,顺带还不忘把亚尔兰蒂的手拍开,赶到另一边去,好似在争夺卧榻之地。
“你越来越会依赖人了。”亚尔兰蒂握着他另一边肩膀,“我留给你的坚决和顽强去哪了?你迟早要像个婴儿一样蜷缩到你母亲的肚子里。”
“我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刻依靠可以依靠的人。”米拉瓦喘着气,“过去的错误,只是我依靠了不该依靠的人,把伪装成人的噩梦当成了真正的人。你这样的东西……”
塞萨尔按住米拉瓦的脑袋,感觉他吻住了自己肩膀的伤口,带着丝柔情舔舐起来,就像只小动物。看到这位年少的皇帝不再宣泄情绪,他们的皇后也没了兴致,自顾自支起上身,抱起胳臂,把柔软的胸脯压在他头上眺望前方。
攀爬的路途很快就到了终点最高处,他们跟着蜂拥的骑士们穿过一扇窄门,下方远处,一个巨大的球形金属凭空漂浮在虚空中,金属球的外壳漆黑暗淡,并不透明,他却能透过外壳看到一只霜蓝色的巨龙蜷缩其中,好似一个母胎中的婴孩。
“真是妖艳而美丽……”蛇行者喃喃自语地说,“要是能让我咬一口,吃下一片肉,饮下一滴血,哪怕只是一点点……”
这家伙的癖好也挺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