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发生过。”骗子先知说。
塞萨尔睁大眼睛,“你说也不是……”
“前一个塞萨尔死掉,还没想好让谁来当下一个塞萨尔的时候,亚尔兰蒂会把你的灵魂先塞进布娃娃里,带在自己身边。”
“你就是这样指引后人的?”
“我只是亚尔兰蒂的一部分,仅此而已。”骗子先知面带亲切的微笑,“虽然她在先祖记忆里分出了一个我和她对话,但我称不上独立的个体。在她还没产生自我意识就拥有了十几代人的记忆之后,就没人能够指引她了。所谓邪物,既是如此。”
“就算你只是亚尔兰蒂分出来的一部分,你也是个完整的人格吧?难道不是你把她当成抵达智者之墓的工具才让她越来越邪性了?”
“我并非……”
说到半途,骗子先知顿住了。她看着就像是一团飘渺不定的虚影,先是鹅蛋脸逐渐纤细起来,接着中性特征也变作完全的女性特征,带着慈爱感的神情不经意间化作一张透着邪恶的面孔。那是一名十多岁的少女,正是在叶斯特伦学派的城堡里剥离了塞萨尔的亚尔兰蒂。
这家伙说是在米拉瓦的时代经历了数十年岁月,从少女逐渐成长,成为受人仰慕的雍容华贵的皇后,实际上她的灵魂根本没有成长。她和那些肉体不朽灵魂却逐渐朽坏的库纳人遗民完全相反。如今铅华褪去,她一下子就显现出了自己本来的面孔。
“这是我应许的权力!”亚尔兰蒂用一如既往的声音宣布说,“是我给你起的名字,也是我把你捡了回去,后来也是我一次次给你的灵魂寻找新的身体。既然先祖们说你是我以后的爱人,那你就是我的,我提前抓住你把你藏起来,等着以后再用,又有什么不对?”
阿婕赫又从他背后把狼首探了出来,爪子扶在他肩上。“你的皇后陛下可真了不起,”她耳语说,“人们要么反抗命运要么顺应命运,这家伙却把命运的启示当成了迟早要落到自己手里的玩偶,命运都还走没到她这儿,她就先一步把命运的许诺藏起来留着以后用了。这世上有任何人像你一样擅长当玩偶吗,塞萨尔?”
塞萨尔觉得这小母狼说话越来越欠打了。
“你也是我送给菲妮的补偿,小狗。”亚尔兰蒂盯着阿婕赫说,“我是从她那儿拿走了一个东西,但我又还回去了另一个东西。如果不是我死的太早,我还会给她补偿更多个。有哪个当姐姐的比我更疼爱妹妹?”
“让米拉瓦出来。”塞萨尔叹气说,“这灵魂是米拉瓦的,你的先祖记忆现在也是米拉瓦的,不管是你还是你那位先祖,现在你们都是强行记录在米拉瓦这本书上的词句。他才是主人,你们都是客人。”
“你先回答我。”亚尔兰蒂说着上前一步,因为她现在够不着他,她还飘了起来揪住了他的衣领,“我已经带走了所有的先祖记忆,已经和菲妮完全无关了,可她还是惧怕着它们走到了这一步,害得自己人格朽坏,这也是我的罪过?我把还没长大的初诞者带给她当小狗,这当作补偿还不够?”
“这是你们童年时代的理论。”塞萨尔说,“但菲瑞尔丝已经不是童年时代的菲瑞尔丝了。”
“我只是从她那儿拿走了本来就该是我的东西而已!塞弗拉的名字是她起的,但塞萨尔这个名字是我起的!”
“不,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大?”
“先祖要我自己去辩解。”亚尔兰蒂瞪着他,“她缩到蛋壳里,把我丢了出来,还说她现在已经没法帮我演戏了。”
“不是你自己把她切分了出去吗?”
“她的记忆里藏了太多不安定的东西,我想留着它们,等我有能力完全掌握它们了再去接受。到那时候,它们就算想从我身上逃走也逃不掉了。”
“不,正常来想,难道不是想办法挣脱那些诅咒吗?”塞萨尔反问她。
亚尔兰蒂把脸都凑了过来,额头抵额头,眼睛对眼睛,她的声音既童稚也残忍:“就算是诅咒,它们也是我的诅咒,来了我的灵魂就想走吗?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我为了先祖记忆做了什么多,竟然只是为了把它们传给下一代?”
“骗子先知是这么说的,”塞萨尔说,“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谎,不过她说这就是她和你们的命运。”
“这不可能——下一代被许诺的爱和美好是我的,下下一代被许诺的爱和美好也是我的,只要我抓住它们不放手,以后所有的命运、所有的启示和所有的许诺也都会是我的。”
“那米拉瓦呢?”
“我只是把他身上的灰擦掉了收起来而已,从一个灵魂衰朽的老米拉瓦变回当年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有什么不好?”
“你的先祖管你叫邪物,你知道这称呼的用意吗?”
“我才不在乎这个,”亚尔兰蒂说,“菲妮还管诸神叫恶魔呢,我要问的是——”
塞萨尔伸手握住她的肩头,“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吗,女主?把这些先祖记忆留在你身上。即使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我的希望仍然没有改变。不管你是最早那个残忍无度的少女,还是后来的法兰皇后,甚至是现在所谓的邪物,我的承诺都一样,都不会变。它和你究竟是什么无关,只和你是亚尔兰蒂有关,你能明白吗?哪怕你的先祖想让你把它们传给下一代,我也会阻止这件事发生。”
亚尔兰蒂盯了他一会儿。“你真会骗女人啊,塞萨尔。”她忽然说,“我在把你藏起来自己欣赏的时候,你可没有这么会说话。”
“因为命运要带给你的启示不是你当年藏起来的塞萨尔,女主。”塞萨尔对她说,“是你眼前这个塞萨尔,是你在城堡里那个小塞萨尔身上呼唤出的阴影,或者说,就是我,是在你死后一千年的时代里出现的塞萨尔。”
“确实有这个道理……”亚尔兰蒂沉思起来,“就像酒要窖藏一段时间才会更好喝一样,那……”
他掐了掐她娇俏的小脸,抱住她的腰和膝盖,在她的注视下吻了吻她的唇瓣,然后挑着她的下颌,咬住她的舌尖。随着他的亲吻,她的脸颊逐渐染山一层粉色,从耳畔浸染到她颈部。
“我说的都是真话,”塞萨尔说着把嘴唇分开些许,舌尖还黏连着丝丝唾液,“不管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等你了结了智者之墓的谜题再做打算,你觉得怎样,女主?总之,先让米拉瓦……”
“先祖说你在骗人。”亚尔兰蒂忽然说。
说是这么说,她却闭上眼睛咬了上来,含住他的舌尖轻抿了一下,一口气从她口中呵出,带着丝温润感弥漫过来,让他感到些许醉意。正要回话,忽然间她化作一片虚无缥缈的幽影,他怀里的少女也莫名沉了一些,然后丝一样的黑发从中落下。
一双黑眼眸蓦然睁开,视线恍惚地看了他一阵,接着又眯了一下,挤出两滴困倦的眼泪来。这家伙的眼睫毛上沾染着水滴,看着既有困惑,又有被多个人格争夺自主权的茫然,跟受了欺负却无法反抗似的。
米拉瓦睫毛确实挺长,衬着这张雪白的脸颊,可以说是英气,也可以说是秀气。他和亚尔兰蒂邪性的美算是两种感觉,一种让人心生怜爱,一种只叫人想让她泪水涟涟。
塞萨尔带着若无其事的微笑想把法兰皇帝放下去,他却抓住了他的衣领,“你刚才是对亚尔兰蒂许诺了吧?”
“我还以为你会先忙着下去。”塞萨尔说。
“这种反应一次两次就已经够了。”米拉瓦说,“我现在没心情管这个,我越在乎这种事,我就和老米拉瓦越像。我现在只想问你,你是对亚尔兰蒂许诺了吧,老师?”
塞萨尔决定收回他刚才的评价,这位法兰皇帝并不会让人心生怜爱,那都是他虚弱时给人带来的错觉。“这个许诺在你凑过来叫我老师之前就有了。”他说。
“但她现在只是我灵魂的一部分。这也是你的原话。”米拉瓦说。
“我认的是人格,她依然是亚尔兰蒂,不是你。”
他似乎咬了下牙。“那么换个说法,既然她在我灵魂里。你许诺说把先祖记忆和智者之墓最深处的秘密都交给她,那就是封存在我这里、并且也交给我的意思,是这样吗?”
“这……”
“那我就当是这样了。”米拉瓦断然说,“现在,我要你说,把亚尔兰蒂的先祖记忆和智者之墓最深处的秘密都变成我的东西,让我带着它们走。你可以这么许诺吗?”
“你也想利用……”
“别管我想拿它们做什么,老师,那些让人害怕的东西,我都会用力抓紧。老米拉瓦忘了自己该做什么,我可不会忘。我的希望也很符合你的希望吧?为什么不在亚尔兰蒂的许诺上加一笔把它变成我的许诺?”
“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在它是你对我的许诺。”米拉瓦说,“还有,你很想知道这边的猩红之境发生了什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被送到了诺伊恩的祭台上,不是吗?不如我直接告诉你吧,省去亚尔兰蒂和她先祖的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