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俩沿着米拉瓦指出的方向一路跋涉,终于在路上看到了许多队伍,有的是身着黑甲的骑士队伍,分成许多小队赶往赫尔加斯特的神庙,有的是其它神殿赶来救援的队伍,看起来在当年,诸神殿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友谊,再就是正互相帮扶着逃出战场的难民,他们俩正在其中。

  虽然米拉瓦是以亚尔兰蒂的身份落入残忆,但他如今看着只是个年少的女孩,浑身染满鲜血,也就没有任何人认出他来。

  路途中有几支骑士队伍挨个找到逃难者问话,确认前方的状况,还有几支神殿队伍想接受他们,看起来是想发展新的信众,不过,他们不打算跟着走。这里毕竟是残忆,还是正在走向消亡的残忆,尽快找到菲瑞尔丝才是要紧事。

  虽然他们俩觉得残忆的温度逐渐下降,残忆中的人们却毫无知觉。考虑到当年的塞弗拉就在附近,塞萨尔行路时格外谨慎,尽量不暴露自己的存在。塞弗拉,或者说,尚未用阿婕赫的一部分血肉灵魂填补空虚的塞弗拉,她现在就在智者之墓的某个时间岔路上徘徊,同时也在这个残忆中徘徊,为的就是找到每一个岔路中的塞萨尔,然后杀害他。

  说实话,塞萨尔很想和她来场对话,问她无法满足的空虚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想确认她和后世的塞弗拉有多大区别,但是,这件事情实在很难办得到。

  在米拉瓦的时代,塞弗拉是个逐渐走向灭亡的家伙,最后是菲瑞尔丝把她送往萨苏莱人的土地,才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塞萨尔希望可以在残忆消亡、在智者之墓的旅途结束前问她几个问题,而且他希望自己时代的塞弗拉能在不远处听着。他身边的塞弗拉一直在回避当年之事,但在和记忆未被擦除的塞弗拉对话之后,她也许能改变一些想法,即使这样不能改变她的逃避,也能让她不那么抗拒面对过去。

  他最近发现,自己只要深入自身注视自己,就能在自己的另一端看到塞弗拉。当他发现自己满怀着渴望去寻找、去得到时,塞弗拉正在沉默地旁观,然后沉默地离去,当他发现自己正尽可能用对话的方式得到答案时,塞弗拉却想使用杀害的方式解决一切困惑。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对立,他们在米拉瓦的时代才从来没有达成过对话,亦或是她觉得这件事就不需要对话。

  在米拉瓦的时代,她渴望杀害他,让他成为她的一部分以求弥补空虚。等到了后世,在诺伊恩的城墙上,她当真在阿婕赫的诱导下和他成为一个人后,她又不想这么做了。

  为什么不想?也许是因为她感觉到,这种互相成为彼此一部分的感受太过极端,比任何结合都要亲密。这就像男人穿透女人的身体,孕育出一个新的人,他们进入对方的血肉,在结合之后就创造了一个完整的人。

  这就是他们的根源,即可以自称塞萨尔,也可以自称塞弗拉,甚至可以拾起他们最早丢掉的名字。

  塞萨尔一路跋涉,看到路途两边的队伍越来越多,已经汇成了小有规模的人群。但是,他不觉得这是好事,残忆中的人越多,到时候受到转化诞生的血肉就越多,残忆外的人处理起来也就越麻烦。

  不久后,米拉瓦说菲瑞尔丝就在附近,因为给她载着那些法术用品的马车正停在路旁,拉车的马躺在大路边上,看起来累得够呛。年少的法兰皇帝似乎饿的够呛,现在看着拉车的马,那灼灼的目光好像要从驮马身上割下点肉,再找个隐秘处点火烧烤似的。

  塞萨尔说干就干,即使不是残忆,他也不介意从路旁的马匹身上弄点肉吃,刚凑过去想要下刀,却有战马的铁蹄声如鼓点一样接近过来。他觉得应该和自己无关,塞弗拉也好,菲瑞尔丝也罢,两个人都没有任何骑马的习惯,于是他先把刀收了起来,想等骑士过去。

  靠近过来的骑士看着高大健壮,骑着匹更加高大的母马,看到塞萨尔时立刻勒马停住。看来这事真和他有关。

  塞萨尔不想节外生枝,但看到那人摘下头盔后他却猛然一愣,——阿斯克里德?是老塞恩从多米尼那边争取来的亲信阿斯克里德?

  此情此景让塞萨尔大脑恍惚了片刻,一度以为自己正身处一处舞台剧中,每个人都不是他们自己,而是身着戏服的演员。此外,在诺伊恩的剧目和米拉瓦的剧目中,恰好有个演员兼任了两个时代的两个角色。

  “看你这眼神,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小子。”阿斯克里德喊道,“陛下命你保护皇后才过了两年多,你就一个人走远了,涅尔塞?那皇后去哪儿了?该不会是你保护不力被她罢免了吧?不过你好像带回来了一个挺漂亮的女孩,你莫非是想带着她回城里生孩子?现在可是战时!”

  塞萨尔不知道阿斯克里德在这个时代的名字,不过有件事他可以确认了,——老塞恩的亲信乃是米拉瓦当年的骑士。倘若米拉瓦走出智者之墓,然后唤醒了阿斯克里德前生的记忆和经历,到时候会是老塞恩失去一个忠诚的亲信,还是米拉瓦失去一个忠诚的骑士?

  “我和皇后失散了,”塞萨尔说,“赶来的骑士们觉得我失了职,就打发我回去,让我等候发落。”

  “倒也符合她两年换一个骑士的名声。”阿斯克里德说,“正好遇见,我们正在奉命看着法师的家当,你要过来帮手吗?”

  这话说得很自在,塞萨尔却听得一愣,亚尔兰蒂两年换一个骑士,意思是塞弗拉每两年就要杀一个塞萨尔?

  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想法,米拉瓦不着痕迹地微微颔首。

  “是皇后的妹妹?”塞萨尔问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阿斯克里德翻身下马,姿态也和他在诺伊恩没什么区别。他把缰绳扔到一边,大步走来,气魄也和那个一抬手就要把阿娅的父亲,——面部烧伤的哑巴搬运工砍死的将军毫无差异。这家伙从来不遮掩。

  “我只是想知道这位法师大人的营地能不能让她养好伤。”塞萨尔看了眼米拉瓦,“这女孩很虚弱。”米拉瓦眉头蹙了下,但沉默不语。

  “啊!”阿斯克众筹群肆伍六①贰七玖④〇里德长叹一声,把眼睛往上一翻,“好吧,我知道,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麻烦事要处理。你就带着她过来吧,我们有这附近最好的营地,可以让很多人养伤。前提是你得耐心干活。”

  看来是菲瑞尔丝的营地没错了,当年她还一个人待在战场边缘的帐篷里,如今她已经有一个骑士队伍为她守卫营地了。不过,已经十多年过去,这事也不值得奇怪。人不会总是一成不变,菲瑞尔丝也会逐渐成熟起来,逐渐掌握权力的秘密。

  塞萨尔应了下来。

  “很好,”阿斯克里德说,“虽然你失去了看护皇后的职责,但如今有她妹妹的权威在,就能让你以后少吃点苦头。今天你和你带来的女孩可以好好吃一顿,认识一群新朋友,明天你还可以往怀里揣上满满一堆法师的赏钱,听起来不错,不是吗?给法师干活可比给其他人干活过的好多了!”

  塞萨尔发现米拉瓦越发沉默了,情绪比刚才还不对劲。他猜测阿斯克里德就是米拉瓦筛选过的所谓忠诚的骑士,待到后世,他也可以继续效忠自己。但现在,年少的米拉瓦忽然发现这位忠诚的骑士心思极多,甚至觉得给法师干活比给皇帝当亲卫过的还好。

  需要告诉这家伙,后世的阿斯克里德甚至在和白魇、异神祭司以及野兽人同谋吗?虽然塞萨尔自己也没区别就是。

  阿斯克里德回到战马一侧,一伸手就抓住缰绳,快的像是在挥剑,接着纵身一跃就落在高大的战马脊背上。“马在那边,带着这女孩一起过来。”他说,“希望你还没忘记自己的骑术,涅尔塞。”

  塞萨尔对这些两年一换的名字没什么想法,只管跨步上马,本想伸手把米拉瓦抱到身前,他却先一步爬到马屁股上,坐到了他身后。“你带来的这女孩看起来很擅长骑马,动作又快又敏捷。”阿斯克里德又说,“她让我想起了蒂丽雅。多年以前,我们从边远部落找到了个红毛的小鬼,也是因为她擅长骑马才引她入了伙。”

  多年以前,红毛的小鬼……

  思索间,他感到米拉瓦抓紧了自己的腰,手指的力道很夸张,不像是扶着他的腰当支撑,反而像是在掐他的腰宣泄情绪。是的,他也听出来了,这位忠诚的骑士阿斯克里德不仅自有心思,还在接了菲瑞尔丝的活之后四处拉人入伙,行事方式简直不像是个骑士,像是后世的雇佣兵头子,

  想来也是由于阿斯克里德这种性格,他才若无其事地抛弃了多米尼的王室血脉和骑士荣誉,直接投靠了老塞恩。

  “冷静点,”塞萨尔回过头说,“这只是个残忆,不要节外生枝。如果你有任何不满,你可以去一个叫诺伊恩的地方自己质问他。”

  米拉瓦依旧沉默,塞萨尔也没法子,只好带着身后年轻的法兰皇帝策马奔驰,跟上前方的阿斯克里德。过了不久,他们停在一处偏僻的空地,说实话和菲瑞尔丝在上一个残忆的住所一样偏僻,不过帐篷比那时大得多,几乎是一个马戏团大帐。

  几十匹被拴住的战马在帐篷外的空地上吃草,另有一些散漫的骑士和一群不是骑士的边远部落民四处徘徊,有人正在懒洋洋地打盹,有人正在赌博喝酒,过的又何止是自在可以形容?

  “给法师干活确实很轻松,”米拉瓦忽然低声开了口,“真是惬意极了,我的疆国之剑们。”

  看来也不是每个骑士都能和当年的米拉瓦感同身受,塞萨尔想。有人来当骑士,其实只是找个差事谋生罢了,刚好被米拉瓦认定是忠君之人,还打上了印记留待后世觉醒,也不能完全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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