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仍然无法忘记索茵。他既忘不了分别时她饱含诉说的眼眸,忘不了她仿佛在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视线,也无法忘记他曾许下的承诺。索茵已经不在了,但她也一直在,她不仅在神代永存,这个世界,也不会像人类记述的历史一样忘记她。
他紧握着迸发出璀璨星光的护身符,心中既感到怀念,也想祈求她的原谅。
索茵年少时值得拥有最好的照顾,接受神祇的命运之后,她也配得上一切尊敬和爱戴。可事实上,她年少时仅和他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然后她就不得不独自前行,面对陷入沦亡的世界;成为神之后,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去祝福,去拯救,去为将会发生的一切灾难做出准备,结果她却被困在神代陷入永恒的静滞,被所有人和所有历史遗忘。
塞萨尔握着这枚箭矢,感到有一股意念支撑着他前行。他逐渐明白,只要他去探索她曾走过的路,去寻找她曾成就的一切,把她那些永存不朽的祝福放入这枚护身符中,她的存在就会丝丝缕缕渗入他心中,和他同在。
也许,只要他找到的足够多,这枚护身符迸发出的星光也足够璀璨,他就能把它当做媒介,借用它在神代中寻找索茵的存在。
如若不然,她就会一直困在永恒静止的神代中,一直被所有人和所有历史遗忘。
可是,话又说回来,何为神代巡旅呢?人们又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呢?
有史可查的人里当真做过这件事的,不管是时间上和还是距离上都和他最近的,似乎都是菲瑞尔丝。北方的大宗师菲瑞尔丝。
“你这家伙可真是了不得啊。”塞弗拉走在塞萨尔身侧打量他,“说话的时候不是怀疑就是考量,这种时候却连想都不想就冲了过去。所以你一直强调的怀疑和考量是为了什么?为了你不会往莽勇里陷太深吗?”
“你明明知道我的习性。”他耸耸肩说。
“回忆总是虚无缥缈的,”她叹口气说,“你给我的回忆,还有那条双头蛇给我的回忆,两者其实没什么不一样。有些事情非要亲眼见过,才会有切身体会。”
塞弗拉说着对他伸出手来。塞萨尔带着困惑看向她,一如既往,她还是平静自若的态度,仿佛此事根本不值一提。
他伸手和她相握,蓦然间感觉无形利刃划破皮肤,因为过于锋利,几乎没有痛感。那些附着在他皮肤的猩红血雾和黑色黏质都转瞬间支离破碎,往下剥落,现出他饱经创伤的皮肤。排除这些细微的痛楚不说,她的手虽如白玉般精致,却很有力,皮肤像羽毛一样柔软,血液却在汩汩奔流,甚至能感觉到血管的脉动。
这只手既能握紧刀柄,也能坚决地握住另一个人的手。真是只漂亮到完美的手。
恍惚中,塞萨尔觉得这利刃沿着他们双手接触之处一直刺入到他心中,把他心中怅惘的情绪和强烈的追忆都压了下去,——并不是那么美好地安抚了下去,而是用刀尖抵着给压了下去。
不过,若是迎着利刃往上呢?会被切的支离破碎吗?
“现在,”塞弗拉打量着他,“你的思想是什么样的?你觉得是你让我的内心世界更像你了,还是我让你的内心世界更像我了?”
“也许都有。”塞萨尔摇头说,“你有感觉到你心里产生了不一样的东西吗?”
“为你丢给我的一些虚无缥缈的回忆染了点色,大抵如此吧。”她说着松开手,放回到那柄刀上。随后她就径自往前走去,对两旁跪服的孽怪都置若罔闻,和他满心的怅惘情绪对比异常明显。
看到塞弗拉指尖抵着刀柄一路前行,塞萨尔忽然发现,不是她携带的兵刃特殊,可以切下那些受到祝福的光雾,是她常常握着这东西,把它给滋养的特殊了。她过的倒是自在。
“快点跟上来。”塞弗拉头也不回地说,“我已经把你的失落情绪压下去了,所以别在这思前想后了。下一趟换你和阿婕赫去,我要回去睡一觉,回头再来跟你探索古人的坟墓。”
……
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身旁已经是阿婕赫了。
塞萨尔和她无言漫步在黑暗的树林中,发现她现在特别沉默。现在他已经意识到,她不仅接受菲瑞尔丝抚养长大,还和他们俩的前生关系匪浅。那时候,阿婕赫还是头狂躁的野兽人,既未从塞弗拉的灵魂中分得人性,也未和塞萨尔灵魂交汇,和他共处至今。某种意义上,野兽人阿婕赫其实就是接受了他们俩的魂与血才走到今日,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半途中,她在蠕动的树木缝隙间看到了一根石柱,石柱表面的古老纹路让她驻足良久,似乎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依旧是索莱尔和菲瑞尔丝那个年代的往事。
塞萨尔触碰阿婕赫那张沉默无言的野兽面孔,感到些许刺痛,知道是她咬了自己。随着鲜血渗出,他拿自己的血在她脸颊上勾勒,最终现出一张略带怅惘的女性面容。她这张脸挺纤细,还很苍白,带着些微的失落和悲苦,从认识她以来,他都从未见过这种神情。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塞萨尔问她,“你总是隐瞒所有事。”
“我只想看你如何追逐往事,等你把一切都在自己眼前揭晓,你又会有什么作为。”阿婕赫说,“塞弗拉虽然拥有你们的名字,但她这种性格,她即使揭晓了一切也还是会转身走开。不管怎样,你才是能完成这件事的人。”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一个说着要放下但什么都放不下的人。”她说。
“我觉得你在说你自己。”
“是又如何,塞萨尔?”阿婕赫反问说,“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能用你话语的利刃刺伤我?”
“即使是也不会怎样。”他说,“反正这一路过来都是我的渴望和我的决定。你欣赏也好,嘲笑也罢,你总归都帮我一路走过来了。”
“这没什么意义。”
“对我很有意义。”塞萨尔说,“你就是这件事的所有意义。即使要找菲瑞尔丝追问过去的一切,你也是最需要追问她的一个。你比我更需要。”
“让你身边的菲瑞尔丝自己去追问她自己吧。我已经不想问了,我只要看着就好。”
“那我代你去问。”塞萨尔说。
“你凭什么代我去问?”阿婕赫反问他。
塞萨尔想了想,然后低头吻了她,那双灰眼眸微睁了睁,却没咬他。他轻抚着她还带着野兽之状的耳朵,尝到了她尖锐犬齿上的血。她就像半麻醉了一样,先用舌头舔舐着他沾着血腥味的嘴唇,然后咬他的脸,咬他的脖子,咬他的肩膀。他伸手抓住她腰后灰白的长尾时,她的耳朵微微颤抖,然后把犬齿抵在他颈动脉上。
“别乱碰。”她低声说,“我已经很克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