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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眠,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菲尔丝说,“神话故事里经常讲到贪婪的人找到邪灵,用自己的生命换取金钱,故事讲到最后,要么就痛斥那些带走人类生命的邪灵,要么就痛斥那些用生命换取金钱的人。但是,我要说,睡眠一直在剥夺我们接近一半的生命,我却从来没有见人痛斥过它。它难道不是也是一种受诅的邪灵吗?每个人都对这个邪灵习以为常,任由它偷取自己的性命,难道这种事情不应该痛斥吗?”

  塞萨尔对她微笑。“我在庇护深渊逃亡的每一天都想瘫倒在地上睡一觉,最好是像头熊一样冬眠,一直睡到来年开春。”他说。

  “这说明你也被这个邪灵胁迫了。”菲尔丝宣布,“现如今我睡觉都是被迫,一旦我不需要被迫睡觉了,我就去研究对付它的法子。”

  他稍稍咋舌,“就你这对黑眼圈,我觉得你还是别研究得好。”

  “才不是这样,”她坚持说,“我还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可以做到每天只睡五个多小时了。我本来预计每过十年我都可以少睡一个小时,直到我完全不再受它胁迫,但是,我失败了,——不是因为我自己的不足,而是因为我无法抗拒的命运。你不觉得这很可悲还很无力吗?”

  “我不觉得命运的可悲和无力应该用在这种事上。”塞萨尔伸手掐她的小脸,“我就不追问你过去究竟一天睡多久了,反正现在,我们要一起入睡,也要一起醒过来。再说了,最早的时候,你成天都半死不活,像鬼魂一样靠在床头抱着膝盖,死盯着我从入睡到醒来,不仅走起路来像梦游,说起话来也像丢了魂,现在难道不好?至少你有力气讲你的歪理了。”

  菲尔丝哼哼起来。“我敢肯定,那个大宗师菲瑞尔丝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我和她合不来,但我们还是有些源头性质的相似之处。”她说,“我应该先说服戴安娜。“

  “你这话我记下了,回头她要是有黑眼圈了就是你的问题。”塞萨尔说。

  他们从茂密的林地中走出,沿着河岸迈入索多里斯的城区。自从阿尔蒂尼雅血祭了市政官家族,这地方就越来越繁忙了,再加上周遭最大规模的医院坐落在此,还有了些繁荣的气息。虽然北方边境的战争已经告一段落,但南方领域的战争还在继续,因此工厂会继续运作,人们也会继续生产和供应物资。

  此时有许多驳船在索多里斯的码头停靠,等着装载各种箱子、木桶和麻袋,其中有建筑材料,有军械装备,还有补给粮食。塞萨尔知道运输一事和生产同等重要,如果沿途都是关卡阻碍把物资堵塞在路上和码头上,那么,就算他能造出堆积成山的火枪,它们也只能堆在驳船和仓库里等待生锈腐烂。

  他必须彻底打通这条运输路线。

  在战前,塞萨尔给阿尔蒂尼雅讲明了此事的理论。在那之后,对物资运输造成阻碍的地方关隘,也都给她拜访并打理了一遍,其中必定是有类似索多里斯的事情发生,恐怕还不少。等到他们残酷的手段传开,众多地方贵族也都闻风逃去老家或是安格兰避难了。

  某种意义上,此事确实算是他一手为之。

  塞萨尔沿着河岸和车队往前走,“物资又堆积了,”他对跟过来的事务官说,“我们需要增加运输班次,至少要多两趟,换言之,我们需要更多劳力、需要更多驳船、还需要一些马车分担水上运输的压力。”

  “船只可是个难题,大人。”事务官说,“我必须得说,这边的造船厂不大行。奥利丹不比多米尼,他们临近的是海洋,我们临近的是庇护深渊。仅靠一些河流可支棱不起来这边的造船行当。”

  塞萨尔眉头直皱,要说测算炮弹轨迹,他还懂点高等数学运算。可要说造船,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专业知识?问狗子也没用,他从来没经历过这方面的知识训练,怎么翻他记忆的阴暗角落都不可能翻得出。

  “造船厂状况很差?”他问道。

  事务官点头同意。“老一批懂造船的人已经没得差不多了,新来的没学到什么东西,也都转行的转行,逃难的逃难了。那地方空有个破工坊,用是勉强还能用,但要问里头的人会造什么,恐怕渔船才是他们最擅长的。”他说。

  “米拉修士?”菲尔丝问塞萨尔,“她不是有整个帝国大图书馆的藏书吗?当年穆萨里也拜访过那个地方。”

  “图书馆里的工具书和懂行的人可不是一回事啊……”塞萨尔摇摇头,“到时候把米拉修士本人请过来让她看看情况吧。”

  他们继续前进,到了给军械做抛光打磨的工坊,无论是火炮器件还是士兵的盔甲兵刃都得在这地方过一遍,不然就会生产出一堆布满金属毛刺的废品。

  出于体力和耐力的考虑,这地方的工坊用上了孩童,在旁边看着他们一起干活的也都是带孩子的妇女。他们要干的不多,相对其它工坊来说挺轻松,——只需要涂上磨料,把器件固定在水力运转的飞轮上等待抛光完成,就没有其它事情要做了。问题在于,整个工坊都充斥着呛人的灰尘和金属粉尘,不仅让人呼吸不畅,眼睛也会刺激得难受。

  “这地方的工人都会轮班,”事务官说,“虽然他们出来的时候会满脸眼泪,不过等缓过了气,他们还是可以交替干活。”

  塞萨尔觉得再这么干下去,等到以后有了民间自发组织的工会,他就是头一个要被打倒吊上去的人了。

  “找希耶尔的祭司问有什么防护措施。”他摇摇头说,“记下来,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城中心去见那些神殿修士。战争期间我们防护过食尸者的瘟疫,没道理防护不了这些抛光粉尘。”

  “其实给士兵做皮革甲的工坊也很遭。”事务官小心地说,“你都想象不了那些皮料恐怖的气味,浸泡那些玩意的大缸里全都是黑色腐液一样的东西。最近在那地方干活的人发起了一场小规模暴动,因为有很多人觉得自己活在炼狱里,还不如死在逃难的路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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