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尔蒂尼雅坐在她给自己精心挑选的房间里,背靠着卧榻的枕头。此处是一座巍峨高耸的塔楼,据塞萨尔所知,乃是要塞最初几任统治者的房间。后来要塞不断修缮维护,这处塔楼却依旧古老而朴素,以维拉尔伯爵为代表的历任统治者也就逐渐放弃了年久失修的房间,住进了更舒适的城堡。

  他们的公主殿下认为,倘若一个统治者想要掌握要塞全局,她就必须住在此处。维拉尔伯爵放弃了这个住处,只能证明他不是个合格的统帅,言下之意就是她是。

  阿尔蒂尼雅一旦做了决定就很固执,难以扭转,塞萨尔不想为了这种事情和她争执,最后也只能命人修缮一番,把许多年来都堆放物资的地方改成了勉强像样的住所。

  迈入房间后,塞萨尔先看到阿尔蒂尼雅在床头读书,然后就看到那只白猫走了过来,瞪大了蓝汪汪的眼睛瞧着他。除了满身绒毛和明显带着野兽之状的猫首以外,它的姿态和一个人类没什么区别。

  它的眼睛和瞳孔都很大,当时塞萨尔没怎么注意它的脚爪,如今它已经在脚爪套上了小靴子,看起来像是阿尔蒂尼雅小时候的靴子,两肩还披着条剪裁过的披风。他们的公主殿下专心读书的时候,它的行动异常敏捷,看起来就是只想要上蹿下跳的野猫,但她一把视线落到它身上,它就会立刻收敛,步态如同宫廷贵族,举手投足的韵味也都带着优雅的风姿。

  想到最近阿尔蒂尼雅都待在塔楼养病,看似无事可做,却从来没有抱怨,塞萨尔顿时明白了她究竟在做什么。她不仅给猫穿靴子,套披风,还让它按贵族礼仪行走,明显是想趁着它还没长大,把它与生俱来的野性转变成和她一样的性格仪态。

  “这是您要的皮带、帽子、衣裤和细剑,殿下。”有话音从门外传出,塞萨尔循声望去,看到仆人拿着袖珍的衣物和紧紧裹缠着布匹的利刃登上塔楼,把它们放在卧室的柜子上,然后就告退了。

  她哪来的这么热络的心思?是在给自己培养皇室后代的事情做准备吗?还真难说。

  阿尔蒂尼雅掀开毛毯,双腿一摆想要下床,却忍不住皱了下眉。虽然强忍着没作声,塞萨尔还是看出她疼痛难忍,从后背牵扯到了两条腿。戴安娜终于浸好了布巾,先踱步过去擦拭了一阵她的脸颊,然后把盛满草药汁液的碗递到她唇边,盯着她饮下。

  等他们的公主殿下喝光了她配的药,戴安娜才把水碗放到一旁,伸手触碰她的额头。“感觉是好了些。”她说,“不过还需要时间恢复。木盆里已经盛满温水,也配好药物了,待会儿我带你去泡,擦拭身体和更换衣物也由我来代劳。”

  “当时你也是这样给我擦拭身体,更换了衣物?”

  “确实是。”戴安娜同意说,“你很难接受?”

  “谈不上。”阿尔蒂尼雅说,“只是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你以前从没患过这么严重的病症。”

  “这我知道,我是说……我想象不了你会做这种事,安妮。说得不好听一点,我们都很目中无人,彼此之间也不见得有多放得下。”

  “也许只是我们彼此之间了解得太少了。”戴安娜补充说,“在过去了解得太少了。”

  “算是吧。”她神情复杂,“但我觉得,人们之间总会有秘密和隔阂,有他们不想展示的面孔,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是如此。我们两人过去经常会互相讽刺,也会互相隐瞒很多事,一直以来我都对此习以为常,不过最近……”

  “有人擅长袒露心迹。”戴安娜斜睨了塞萨尔一眼,于是他耸耸肩。“我也受了些感染。”她说。

  “你看起来比前些天妩媚了一些。”阿尔蒂尼雅说。

  戴安娜眉头直皱,“你这话……”

  “如果你的学派想带走那个一出生就带着学派使命的孩子,我会出面和他们讨论,把孩子留在我们的宫廷里。”阿尔蒂尼雅又说。

  “我敢肯定,我还没遇见塞萨尔的时候你就在给我勾勒家族传承的蓝图了,是这样吗,我亲爱的公主殿下?学派、师长、传承、挚友,所有这些带着矛盾和冲突的一切全都要顾及到,用你设想出的最面面俱到的法子把它们全都牢牢抓住?”

  短暂沉默。“想站在高处的人是会有些贪心。我想这在所难免。”

  “你可真会找理由。”戴安娜叹气说。

  塞萨尔正坐在书桌边等她们完事,忽然感到一只猫爪正在动他的头发,转头一看,那只白猫正站在桌子上踮者脚尖,伸手越过他的头,似是想要触碰他头顶上的什么东西。它眼睛睁得很大,一脸好奇。“你在找什么?”他问。

  “祖先!”它回说道,是个女孩的声音。

  塞萨尔意识到,它是想触碰他身后的阿婕赫,但那家伙不怎么爱见人。“你的祖先现在不比你大多少。”他对它说。

  “那也是祖先。”它用银铃一样的声音回答,“在这个时代,我们已经没有祖先还活着了。每个祖先都是一支族群,自从它们消失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新的族群诞生过了。”

  “你现在有名字吗?”

  “公主殿下管我叫奥维雅。”

  “这名字可真有宫廷贵族的味道。”

  “不对,是剑士。”奥维雅纠正说,“她说要我成为一个英杰,哪怕人类见了我也要弯腰行礼的那种!但为什么我们的始祖会在你后面飘着?你是她的什么人?”

  塞萨尔揣摩着下颌,陷入思索。他下意识想揉自己的胡须却发现下颌什么都没有,这才想起来,他的胡须已经全给戴安娜修剪干净了,而且还是她强制的。

  “我是她的,嗯,父亲,你明白吗?”话音刚落,阿婕赫那只爪子忽然从虚空中浮现,扼住了他的咽喉。他咳嗽了一声,用力抓住阿婕赫的爪子往旁边掰开。“开玩笑的,”他带着微笑说,“我和她的关系就像你和公主殿下的关系,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明白了一点,但没有完全明白。”白猫懵懵懂懂地说,“可她为什么不出来说话?她是怕生吗?还是害羞?”

作者 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