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混种究竟还存留着多少属于人的灵魂?
阿尔蒂尼雅摇摇头,压下这些思考继续往上攀登。现在不是陷入迷思的时候,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并且,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整个食尸者巢穴都深陷在暗潮汇聚形成的湖泊中,如今勉力抵挡,靠的都是萨满和巢穴本身的防护。
考虑到食尸者萨满正在收缩法术屏障,这意味着巢穴本身的防护将无法维持。它一定会逐渐崩溃,之后暗潮就会彻底淹没这处孤岛,将其完全摧毁,萨满们也许会找到某种方式带着它们无法舍弃的族民传送到它处,余下的野兽人,自然只能承受崩溃解体的命运。
若是如此,古拉尔要塞的威胁就会进一步消失,但对她本人来说,似乎只是在拖迟她做出抉择的时间。如果不趁早做出决定…….
她还在等什么?
其实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犹豫的机会了。
阿尔蒂尼雅脚步踉跄地往上攀登,进入更加曲折的甬道,并看到一群身着污秽甲胄携带着利刃的混种野兽人。看到她身着盔甲手持利刃时,野兽人看了她一眼,不过马上又无视了她,似乎把她当成了护着子嗣往上的野兽人。
看起来,她潜入巢穴的位置就是抚育者和它们的子嗣待着的地方了。不远处也有野兽人带着抚育者和它们的子嗣上来,但人手不怎么够,导致整个群落都缓下了脚步。
真是灾难,阿尔蒂尼雅几乎能听到龙吼声了,那些似是而非的引诱声也在接近……
她握紧剑刃,想自己先一步上去,感觉就像逆水而行,因为这群思维残缺不全的野兽人已经因为争执陷入了停滞。她几乎无法理解它们在做什么。
抵达最边缘处时,阿尔蒂尼雅发现混种野兽人挡住了她,不许她再前进,不由得吃了一惊。其它持剑者虽然已经分立两侧,让出了路,但是只许抚育者带着它们的子嗣通过。想到死亡对于野兽人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乃至生命本身都是一场祭神的宏大仪式,一些事情已经不言自明了。
这些混种想要就地抵抗,且要求所有持有利刃者和它们一起抵抗。
怎么办?要在此动手?
阿尔蒂尼雅忽然感到有只毛茸茸的手在拉她的衣服,低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穿着帝国北方民族服饰的猫首野兽人,身上有很多萎缩的附肢和空洞的猫脸。刚才就是它在路上拉了自己一把,它背上还捆着个面孔和它极其相似的众筹群肆⑤陆一二七玖④零幼崽,说明它也是个抚育者。虽然它的身份是抚育者,可以带着幼崽穿过此地,却认准了要阿尔蒂尼雅带它们俩走。
她觉得事情越来越荒谬了,她本想要它别在这地方做无用功了,却感觉到眼前的野兽人似是认识自己。或者说,——它认识她的佩剑和甲胄,它想要一个它认为很高贵的存在带它认定了毫无生存希望的子嗣走。
阿尔蒂尼雅盯着这老迈的混种李子一样大的眼睛,却看不出来任何东西。形势越发焦急了,她犹豫了一下,从它背上接过包袱,然后在这群持剑的野兽人注视下穿过通道,跟上其它抚育者。
……
凭着背上的野兽人子嗣,阿尔蒂尼雅一路顺利无比,在食尸者巢穴中穿过大量关隘却未受任何怀疑和阻碍。一条条甬道在她脚下后退,有的遍布血腥味,有的不久前经历过坍塌,刚挖出狭窄的隧道,只有像她这样身形较为纤细的才能矮身穿过。
那只不知是新生还是从人类孩童转化来的白猫就在她背后颤抖,徒劳地往包袱外张望,想要寻找族裔或血亲,不过这已并无意义。她听到混种野兽人狂乱的嘶吼逐渐减轻了,出现了很清晰的话音,知道自己终于到了有食尸者存在的巢穴层级。
很快,阿尔蒂尼雅就在上看到了血肉傀儡和鼠首的孽物,她不得不把野兽人的子嗣抱在自己身前。某种意义上,它现在就是她避祸的护身符。
无处不在的低语声仍然徘徊在耳边,甚至一度变得更近了,她知道食尸者巢穴迟早要被淹没,但她还是无法下定决心。真的要效仿特里修斯吗?她凭什么要被迫接受这种抉择?
突然间,她来到了巢穴表面,看到四面八方都是疯狂的混种野兽人,畸形的体态使得一切都带着狂乱躁动的意味。有的混种已经疯了,带着肉食动物特征的混种野兽人已经狩猎起了那些看起来更加孱弱的个体。它们抓住抚育者背上或怀抱里的幼崽就往嘴里塞,咬的血肉飞溅,尸首分离,一些格外庞大的已经张开了巨口把老的小的都囫囵吞下了肚腹。
她一剑挥出,把一只咽喉内生着人脸的蟒蛇头切下,目视它那臃肿肉球一样的身躯跌落下去,倒在满地血肉污泥中。她的第二剑劈开了一头生着大量附肢的野猪,把它大张着的巨口从中切断,带着错乱分布的十多支獠牙抛到了半空。从此情此景来看,猫首人身的家伙倒也没选错,若是它自己上来,刚才它就已经带着孩子进了那堆臃肿的肉球变成一堆秽物了。
这些混种相互之间的差异比人类个体的差异可大太多了。
阿尔蒂尼雅继续前进,看到食尸者往哪走,她就跟着往哪走。如果事情顺利,她也许可以借着食尸者萨满逃跑的机会一并逃离,告别这处诡异的黑暗。能有如今的契机,也多亏了那个把孩子交给她的猫首人身的混种。
这时候远处的龙吼忽然传出响彻了整个旷野,把大批混种惊得越发狂暴,把她怀里的家伙也吓得哭了起来。
食尸者红雾弥漫的巨塔就在前方不远,就像一座升天巨塔。如果食尸者萨满想要利用传送咒逃脱,这座法师塔性质的巨塔一定会整个传走,留下的则是主塔消失不见的巨巢。阿尔蒂尼雅低头安抚野兽人的幼崽,这也是个眼睛像李子一样大的猫首人身的母猫,看起来还很小,那对蓝眼睛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戴安娜,一身染满了泥污的雪白毛发。
待到她投下视线做观察,这家伙竟然不吭声也不哭了,真是件怪事,要是戴安娜会变成猫,说不定就是它这副样子。突然间,前路堵塞了,看来前往主塔的路不止是她一个人想过去。于是她转向另一侧,在陷入血腥狩猎的巷道中疾冲前行,想找到一条接近那座升天巨塔的去路。
单就威胁的层面,和混种野兽人的威胁,紧迫的时间和跟在她身后的深渊低语要大多了。
阿尔蒂尼雅再次挥剑杀出一条血路,留下满地畸形可怖的残尸,这白猫睁大了眼睛观察,丝毫没有不适之意,不禁让她觉得这些野兽人确实有着和人不一样的本能。大批食尸者从各个方向往巨塔奔跑,有的已经用血肉傀儡开起了路,看来这边的情况也越来越紧迫了。她感觉深渊的低语还是像附骨之疽一样,紧跟着她阴魂不散。
她听到了破碎的声响,不由得抬起头,看到悬浮的黑色黏质沿着缺口往巢穴中渗入,化作千丝万缕的网状脉络要遍布整个空间。
升天巨塔再次收缩了法术防护,冲入它血雾笼罩范围的野兽人高呼着发出大吼,已经被网状脉络覆盖的野兽人则迅速崩溃解体,化作低语着呼唤同族的拟态。
巢穴在颤抖。
可是阿尔蒂尼雅和食尸者的巨塔还是有一段距离。
她把重剑握的更紧,不顾伤势往前狂奔,先低头躲过一柄发了疯胡乱抡向四周的巨斧,把剑从那混种的腋窝处划过,废了它的臂膀,然后又踩着一头鬣狗跳往前方。把沿途伸来的刺剑径直切断。
虽然她的剑已经断了,但是仅靠断剑的部分,她也有信心撕裂这些愚蠢盲目的混种。碎片飞溅,落在那头混杂着多种体征的畸形混种脸上,它刚想抬起自己的多条附肢遮挡,便给阿尔蒂尼雅刺穿了咽喉,轻轻一转就将其当场枭首。她扔掉断剑,弯下腰去,拾起尸堆上野兽人不知从哪捡来的长弯刀,抬手一挥就把拦路的身躯切成两半,使其如窗户的两半扇叶一样往两侧分开。
她迎着飞溅的血雨往前扑去。
阿尔蒂尼雅几乎能看到食尸者的巨塔入口了,它们的萨满就在那边等待部族成员踏入其中,但诅咒得红雾正在收缩,巨塔的轮廓也在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知道那座塔很快就要带着塔里的野兽人消失了,余下的则全都要死在深渊的侵袭中。还能赶得上吗?似乎不行了。那她过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低头看着这脸上染血的混种,只见它握着不知从哪捡来的一柄小匕首,效仿她的动作往前挥,打着手势要她一起逃,仿佛它能代表、也能隐瞒她真实的身份一样。有那么片刻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仿佛她莫名其妙多了个剑术学生一样。
我在干什么?
阿尔蒂尼雅摇了摇头,一定是那混种在死前迷惑了她的灵魂。她顿住脚步,抓住它的后颈,盯着远处食尸者的巨塔,提着这家伙扬起手臂。逃过去是不可能了,但靠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