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守军起初还在欢呼,接着迅速转为惊恐。大地的撕裂从熔火之线的最远端起始,只见闪烁的熔岩在远方爆开,如涌泉般冲上天际,随后又在炽烈的液态火中粉碎解体,化作燃烧的绯红色尘云。可怖的熔火喷发沿着那条长线一直往前延伸,仅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越过食尸者的巢穴抵达要塞外墙,冲刷着这片城墙顶端的人和野兽。

  士兵们顿时陷入恐慌,——究竟是意外?还是刻意为之?

  一处撞上城墙的巢穴犄角被燃烧的尘云覆盖,不止是野兽人咳嗽着跌落,带着满身燃烧的毛皮在地上嘶叫打滚,许多士兵也来不及躲闪。靠边的士兵们身体灼伤,最前端的则已经变成了焦黑的肉块和嘶嘶作响的骨头。

  阿尔蒂尼雅发现更多熔火之线正从帝国筑好工事的军阵中延伸而出,穿过食尸者巢穴之底攀上了城墙,如同死亡的标记。

  不止是熔火流经的地面在摇撼,那座巢穴顶端的高塔也发出了狂暴的轰鸣。食尸者的萨满还在筹备术法的时候,希赛学派已经带着他们狂暴的意图要毁灭一切了。和食尸者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甚至不需要留下血肉尸骨当作傀儡的补给,——一切善后只要交给克利法斯去头疼就好了。

  阿尔蒂尼雅意识到,这群本源学会的法师什么都不想顾及,也什么都不想考虑。她必须召集一支部队冲击法师所在的军阵。

  那个放任希赛学派行动的领兵者一定是疯了。

  …….

  “自从那时的梦境被迫了结,我们就有很长一段时日未曾相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引起了隆隆的回声,“还记得我的邀请吗,塞萨尔?你可以在熔炉中重铸你的灵魂和躯壳,——我不介意你过去是什么。”

  此人说话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寒凉的大雨,砸在什么东西炽热的外壳上嘶嘶作响,蒸发成雾。塞萨尔伸手按住剑柄,带着索茵往她要去的地方后退。那地方没有多远,仅仅是一个走廊的距离。

  “那么你介意什么呢?”塞萨尔极力镇定自己,“有人告诉我,在神殿中像你这样的存在,仅仅是走入他人梦中就要付出一定代价,抵达现实的层面更是大到难以想象。我可不知道我有这么重要。”

  “你拥有智慧,塞萨尔。你不必如此跟我虚与委蛇。你我都知道事情的理由。”

  塞萨尔带着索茵把门推开一丝,放轻自己的步伐,往走廊内部退出一步。“如果你要告诉我,说我拥有值得你如此行事的光辉未来,我会很荣幸,阁下。”

  “我在梦中见过你对那个娇小的幻影倾诉爱意,你似乎总是能爱上幻影和不该存在于世的东西。”那人说,“看看你现在污秽不堪的模样,塞萨尔,你就像一个奴隶,为了一些幻影付出性命和灵魂。”

  他一步步后退。“我得告诉你,阁下,这是我个人的美德。我个人的美德和其他人的看法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比如说,我很擅长实现他人的未竟之愿,并且我只是想这么做,不会提出任何要求,对于一个深陷苦难的人来讲,这真是可喜可贺,你说是吗?另外,我如果想做,我就会做到最后,因为我和那个深陷苦难的人已经不是相识不久的陌生人了。”

  “这些东西让你们软弱。”那人带着遗憾的语气说,“若你接受熔炉的考验,它们都会成为熔炉的废渣从你身上沉淀下去。”

  “然后变成那些可笑的霍尔蒙克斯?那些带着混乱的欲望和残破的情绪四处徘徊的小木偶?你们想没想过它们本来是你们灵魂的一部分?那些霍尔蒙克斯的可悲和可怜,难道不就是你们照镜子的时候看到的你自己?”

  “真是有趣,我听闻你擅长谈论哲思和经文。在我们了结此事后,你我可以在熔炉中讨论哲思一直到时间的尽头。”

  “这只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没有把它变成我全部生命的打算。”

  “那就把你肩上的小东西交出来,塞萨尔,我不是为你而来的。”

  “她是我的。”塞萨尔开口说,他仍然在往后退,“我从深渊边缘捡到了她,收养了她。现在我就是她的养父,你凭什么要从我身边夺走她?”

  “倘若她是你的,”那人说,“那在她已经不存于世的年代,你为什么还没有出生呢?”

  “时间的流逝可以结绕成环,因果的前后也可以次序颠倒,没有什么是必须符合常理的。”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揣测,塞萨尔——你没有亲眼看到时间结绕成环,就算是有人做成了此事,你也只是意外经过并觉察到它,然后伸手夺取。这不是你的命定之责。你为什么要看到一点表象就断定自己洞悉了全部?你以为你是在拯救?你以为你的拯救不会导致更大层面的灾难?”

  “我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拯救她的灵魂?难道我还要拯救一切我能看到和我不能看到的东西不成?”

  塞萨尔听到了沉重的风声,那人似乎在缓缓现身,——也许他尚未完全抵达现实?

  那人的声音似乎变近了些,他正在靠近,但很缓慢。这座城市正在阻碍他。“为了给予幻影救赎却放弃了真实存在的生灵,塞萨尔,你的念头就像那些疯狂的野兽人一样充满了不合理。”他说。

  “我的作为不需要理性的评判。”塞萨尔沉声说。

  “理性的评判是我们的使命,塞萨尔,就像迷信乃是你的本质一样。套着一张怀疑的面具也不能掩饰你所作所为的荒诞不经。我想,就算白魇戴着一张楚楚可怜的面具都能惹得你为它出生入死,我说的对吗?”

  走廊尽头一定有能改变现状的东西。

  “难道整个世界都只是一系列遵循理性前行的事件序列吗?难道你没想过它还有别的什么意义?”

  “我会的,”那声音冷漠且残酷,“但那是在一切了结之后。”

  “你可以了结这座城市,但我要带着她离开。”

  “带她离开?不,塞萨尔,这可不行。你一定知道,过去发生的重大事件,它们的阴影会投射到今后的世世代代。如果事情反过来,在这个黑暗逐渐接近的时代,你要是放任阴影冲回过去,搅扰往昔,你就会成为那个最大的阴影。结绕成环,——结绕成环!你分明知道这个词,却不知道它会招来怎样的祸患?”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一个拯救了世人的神会于世间消亡,会再无踪影?”

  “你的愚蠢造就了你的疑问,塞萨尔。”那人沉闷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你的疯狂在于你对神的存在怀有幻想,认为它们可以驻足人世。不,神的归宿就是神代,哪怕她曾经是人也一样!索莱尔若是不适应神代,那也只是她自己的问题而已,每个神明都在那永恒的静止巍然不动,她为什么不能?而我,我们,我们已经替她驻留人世造就的一系列祸患操劳了近千年!”

  塞萨尔感觉索茵的目光变迷茫了,似乎那人话里的一切为她昭示了许多不安和恐怖,让她陷入了迟疑,甚至一度有些畏惧。

  他抬高声音,“你何不告诉我她是怎么被迫落入了神代?何不告诉我这座孤悬在深渊边缘的城市是为何而建?难道不是她要看守这处世界的伤痕,你们却在肆意烧灼它放任深渊的黑暗往外侵袭?你们对菲瑞尔丝大宗师都放任无视,怎么敢说一切都是索莱尔的问题,还说是你们在后世为她造成的所谓祸患操劳?”

  那边忽然陷入到沉默中,女孩微张了下嘴,伸手触碰塞萨尔的脸颊,指尖抚过那些随着他嘴巴开阖蠕动的钢铁。然后她突然冲动地用双手抱住他的脖子,那微凉的肌肤贴在漆黑的盔甲上,却传来一股沁人心脾的暖意。

  他们靠在走廊尽头的一处雕像边上。塞萨尔默默抚摸她的头,看在她缓缓抬起脸来,长睫毛下还噙着点闪闪发亮的泪珠,但只有稍许就止住了,那种目光像是要把他的灵魂看出个究竟来。

  索茵放轻声音:“不管刚才的话有多少是为了反击他,我都会当他们是真的,塞萨尔。而在更早的时候,你跟我说,我们永世不会分开,即使分开,你也一定会找到我,这是安慰吗?会在今后逐渐随着时间被你遗忘吗?”

  “不会,”他也放低声音,“虽然我的承诺总是实现的不够顺利,但在它们实现以前,我都会一直试着去实现它们。”

  “所以到我们分开又遇见会是很久很久,就像每一段漫长的历史一样……”

  “但它总会实现,”他说,“会在我们活着的时候一直往那个方向靠近,就像是追逐星辰一样。永世的分量之沉重,一定是要付出足够多的代价,走过足够遥远的路途才能抵达。如果没有,那它就只是一个空洞的许诺,如果有,那它就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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