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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红色的太阳从云层中坠落,骨肉裹挟着腐血砸在城墙和城中,将塔楼和建筑外墙都浸染得一片暗红。不得不说,待到各处都染满血污后,古拉尔要塞看起来就像座异境的城市,而非人世间的城邦。

  这是瘟疫侵袭的第七天,同时,也是血肉傀儡盘踞在山巅轰炸要塞的第三天,除去头一天造成了极大的恐慌以外,昨天的情况和今天差不多一样。

  太阳盘踞在天空中时,食尸者往城内抛射带着疫病的血肉,使得城墙上方的防御工事完全无法站人。等到太阳落下,阿尔蒂尼雅就喊人去修补城墙和塔楼,在神殿祭司的看护下处理渗进建筑内部的污血。他们把腐蚀性的黏液都堆积在空地集中焚烧,至于外墙的污血,只能等到战后再说了。

  围城的第七天,城内焚烧的气味混杂着腐败的恶味,已经弥漫得到处都是。凌晨时分,号声盘旋在城中,将所有做梦的人都蓦然唤醒。

  阿尔蒂尼雅醒来后觉得一切都笼罩在烟雾中,从窗户往外看,城区都变得影影绰绰,间或可见染满腐血的宏伟建筑,看着异常狰狞。又是一批病死的尸体堆放在空地,要和腐血分开燃烧。另有一批已经看不清面孔的遇难者融进了腐血,几乎无法看清楚形状,要和腐血一同焚烧销毁。

  她未曾患病,但渗入窗户的烟气还是让她很不舒服,感觉头痛不止。到处都有烧焦的气味,为了遮蔽那些腐血的恶味而极其浓重,已经是让人厌恶了。随着气味越来越浓重,她的头痛也越来越厉害,几乎是让她觉得恶心。

  阿尔蒂尼雅走出门外,空气依旧潮湿温暖,像是呆在澡堂子一样,让人感觉越发气闷了。这正是奥利丹北方区域最常见的气候,且集中体现在古拉尔要塞坐落的地理位置。

  虽然没有下雨,但是在屋顶上,在塔楼边,在火炮的油布上都往下滴答着水滴,保证炮弹不受潮可谓是古拉尔要塞规格最高的存放要求。天空虽然晴朗,但她相信,再过不久就会有血红色的太阳往下倾落。空中弥漫着一股浑浊的黄雾,正是和腐血的恶味相互对抗的烧焦气味。

  清晨的号声已经响起,要求士兵们迅速就位,哪怕棱堡拱卫两侧的平台难以使用,也要检查和筹备塔楼内架在射击孔上的火炮。话虽如此,她打量着士兵们的脸,觉得很多人也都和她一样,——他们都很不舒服,大脑麻木,想要清醒过来,但是很难办到。

  人群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谈论着疫病和焚烧,谈论着涂在建筑外墙的污血和挂在塔楼上的破碎尸骸。虽然仅有只言片语传到阿尔蒂尼雅耳中,也足以让她明白城中气氛的变化了,——既然难以突破有重炮守卫的要塞城墙,那就突破城墙内的人。

  人体烧焦和腐血燃烧的气味越是浓重,古拉尔要塞的整体作战能力就越差。

  阿尔蒂尼雅加快脚步,想甩开浑浊的黄雾,但烧焦的气味一直跟踪着她,让她很难喘得过气。这气味几乎是渗进了她的肺,让她感到恶心。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来到高处的城堡,走进戴安娜的净室了。戴安娜让她进来,床塌陷了一片,但阿尔蒂尼雅感觉不到那地方有人存在。

  “必须想办法处理盘踞在山崖上的孽怪了。”她对戴安娜说,“疫病正在缓解,但那些血肉抛射物对要塞造成的损害会逐渐累加,——我们不可能一直焚烧下去。烧到最后,就是整个城内都布满烟雾把我们所有人都呛死。”

  “其实我正在准备通风措施。”戴安娜说,“但如果你想突袭,我们就得考虑自己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了。”

  “倒也不必突袭。”阿尔蒂尼雅说,“你有注意到本地的气候吗?现在是一年到头最潮湿的时候,而且随时都有可能下雨。我们两侧的山地几乎没有树木,土质其实很危险。”

  “你是说山体滑坡?”

  “这地方有记录可查的山体滑坡是十来年以前,我觉得现在也该来下一场了。我已经翻出了这地方的地理志,给你标出了历年山体滑众筹群④⑤陆壹贰柒玖四零坡的记录和位置。我希望你能分析目前容易造成山体滑坡的地势,以及我们需要什么法术、需要用城防火炮轰击哪个位置才能造成大面积的山体滑坡。”

  “这可没法轻易办到。”戴安娜说,“你最好是用火炮试探性轰击一些位置,把山体的具体反应交给我,然后我才能把分析的结果交给你。”

  等交待了事情,阿尔蒂尼雅又动身出去,走向最高的塔楼,想要寻找炮兵的长官。虽然疫病的传播已经遭到遏制,但已经患病的人能否痊愈几乎只看天命,即使医师和神殿修士们做了一切能做的,活下来的可能也只有一半。各个医师都脚步匆匆,不是给喘息不停的人倒点草药汁,就是去检查余下的药品储备。

  用过的药剂几乎堆成了一座座小山丘,根本没有时间去处理。

  时不时就有人死去,有些死得很安静,有些则在死前发出巨大凄厉的呼号。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手推车把尸体运走集中焚烧。

  目前的状况已经有一半炮兵无法上阵,尽管部分人已经痊愈,但痊愈后也有一段虚弱的恢复期。以如今到处都烟雾弥漫的状况,恢复恐怕是件相当缓慢且让人担忧的事情。

  “把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军官正在大叫,“还有,注意我们的炮弹,这些黑咕隆咚的玩意现在就是我们的命。工程师都到哪去了?我们的第十三炮兵队伍需要补充七个人!患病名单呢,谁拿着患病名单?有些人已经在病床上躺够了,该来参战了!”

  阿尔蒂尼雅来到刚清理完成的一处三角形平台上,目视工程师检查平台上的城防炮,没多久就让它再次运作了起来。她挥手让工程师走开,自己站到旁边监督和吩咐士兵们调整方位,很快就运用她的几何知识轰击了一侧的山体,将那片山坡打的山岩碎裂,尘土飞扬。

  “如果您想轰击山体。”有士兵说,“最合适的还是实心圆弹。但我们最高也只能轰击到半山腰处,而且也只能砸碎一些岩石。”

  阿尔蒂尼雅点点头。也许是因为站在城墙外围,她竟觉得好受了许多,至少不用再忍受浑浊的黄雾和烧焦的气味了,连大炮在身侧轰鸣的巨响也不那么让人痛苦了。当天晚上就有人来告诉她,有人在城墙上过夜给蚀烂了,——因为不想忍耐烧焦的气味就溜了上去,结果血肉抛射物砸下洒遍了整个三角平台,腐血到处飞溅,其中一大片都溅了那些人满身。

  她的确听到了这个消息,但她完全没感觉,因为现在她既要在城墙的掩蔽下忍耐浑浊的烟雾,忍受嗅觉的折磨,还要在火炮轰击地面和血肉抛射物砸落城内的回荡中维持镇静,忍受听觉的折磨。

  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集中不了精神,也难以思考。那声音简直像是从她脚后跟传到了耳膜上。当然她知道,这是食尸者的策略,压迫他们的意志和精神逼迫他们出城作战。如果他们不出城作战,那就用进一步的疫病和更多腐血浸染整座城市,最终让他们完全无法阻碍血肉傀儡的推进。

  直到它们拉着食尸者的巢穴撞到棱堡上,把两座城变成接弦的战船。

  疫病的隔绝,这事神殿祭司和医师们正在做,很快就能从索多里斯传来更多研究结果。空气的流通多半要依靠法术,戴安娜一人虽然也能做到,但她现在压力太大,若有她的学派在场,戴安娜的状况可以好出很多。想到这里,阿尔蒂尼雅才意识到戴安娜还有个其他人看不到的小祖先,但那人能帮多大忙,她也无从知晓,她甚至无法触碰到此人的存在。

  “你能帮上什么忙吗?”她问黑剑的雇佣兵。

  “那您就太高看我了,殿下。”独眼把手一摊,“对正式法师而言,掌握对人类有好处的法术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本人更是除了恶毒的诅咒和焚烧什么都不会。那位大小姐说她懂得可以稳定维系的法术,且对人类完全无害,那一定是他们的学派有什么不言传的秘密。”

  “好吧,那你对叶斯特伦学派怎么看?”

  “不太妙,”独眼说,“学派战争这事,往小了说,是互相派遣间谍做刺谈,往大了说,也就是密谋暗杀,目的总归是掠夺知识和权力争端。但到了希赛学派这个程度,事情已经不止是掠夺知识和权力争端了。他们背靠克利法斯,是想覆灭叶斯特伦学派本身。我猜它们双方之间有着渊源不浅的仇恨和矛盾。也正因如此,叶斯特伦学派会很谨慎,看不到这边的希望,他们就不会轻易下场。如果他们不下场,希赛学派就有可能把殿下的城墙像纸一样给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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