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尚未洞悉全貌,塞萨尔已经把话说得很自然了。于他而言,应着他人的话语编织故事甚至先于他理解现状,就像呼吸一样轻松。

  “我儿子他……”女人犹豫了一下,“他说话一直很没头脑,不过,刚才的话确实不假。我们一家离群索居,部族却找上了我的丈夫,要他牺牲一个孩子。据说是他还在部族里的弟弟推诿责任,把献出子嗣的事情丢给了他,——丢给了一个已经和部族无关的人。”

  塞萨尔瞥向在床边缩成一团的小男孩。“索茵是他姐姐?”他问道,“你们俩决定好要献出谁了吗?”

  “我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也不想献出任何一个。”女人说,“我们是打算逃的,但是路途难测,索茵经常和她父亲一起攀登山崖,也能拿着弓箭参与狩猎。他却还很小,完全没有出过这个屋舍。”

  “你是想把他托付给别人。“塞萨尔说。

  “你是从无尽草原过来的吗?我看你和我们的特征不一样,我还听说那里和库纳人的领地不一样,没有这么残忍无情,也不需要把部族的孩子献给库纳人的恶魔。”

  “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女人睁大眼睛,“我不知道你们的习俗……你觉得我的孩子众筹群④五⑥壹二⑦⑨四零适合使剑吗?”

  塞萨尔摇了摇头,“这我很难判断,但我说实话,你确定要把他丢给一个陌生人?我们才碰面没多久。”

  “的确,时间是很短,可我想,能找到这处山崖就意味着命运的注定。哪怕最后我们没能逃掉,哪怕部族最终抓住了我们,至少也还有一个孩子能活下来。而且,你是从草原那边来的人,你能把他带到库纳人不会涉足的土地。以后,这孩子就不会再害怕自己要被献给白色的恶魔了。”

  “无尽草原人迹罕至,恐怕不是个孩童可以茁壮成长的地方。”

  “尽管如此,也要比我们现在的处境好。”

  塞萨尔觉得她话里有很多隐瞒之处,但她掩饰的很好,他斟酌语句,想要从她话里挑出些蹊跷和疑点。“那你们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过去?”他问道。

  她带着些凄苦之色笑了笑,“我们身上带着这片土地的印记。我们不想也不能离开,但那孩子还很小,他甚至不了解这个世界。一切在他的灵魂中都只是晦涩的想象和虚无缥缈的只言片语。他可以在另一片土地上长大,成为完全不同的人,那些过往的想象也可以永远停留在想象中。”

  这可真是个十足神秘主义的回答,塞萨尔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驳她。若是此人诉诸理性的考量,他有许多种话术来应对,把她的谎话层层剥开,把她的掩饰像衣物一样揭得干干净净,最终只余下唯一的真相,也即那个赤身裸体的灵魂本身。

  但她没有,她诉诸了原始部落的信仰,含义既是除非他也了解原始部落的信仰,用信仰本身来反驳信仰,要不然,他就没有任何法子去质疑和发问。

  女人说起她古老的信仰时,塞萨尔察觉到了其他人的声响。那人的心跳声很轻,就像在森林中屏住呼吸不惊吓野兔的猎人一样轻。不过他听不到呼吸,只有缓缓的心跳声响夹杂在炉火和老人刺耳的喘息中,换成寻常人来,根本不可能听到。

  但是,他听到了。

  塞萨尔敢肯定,有人就蜷缩在头顶的木梁和稻草之间,那是屋舍顶棚放置杂物的夹层。他觉得如果一个人还活着,心跳和呼吸两件事就不该相悖,但是,倘若心跳和呼吸由两个部分分别负责,这两个部分却不在一个地方呢?

  女人起身去照顾老人了,接着又在炉火前打理起了晚饭。塞萨尔把包袱取出来,像丢石头一样砸在木桌上,夹层中的心跳声顿时加剧了,正是人把脑袋磕在房门上会有的反应。如他所料,就是伊丝黎。

  他把包袱的布条悉心揭开,一缕缕黑发落入手中。与此同时,他感到头顶的心跳声正在逐渐抬高,一双赤裸的脚也不再原地静止,缓步走向了架在墙边的木梯子。

  塞萨尔心想伊丝黎哪来的胆子一个人和他碰面,但她确实下了梯子。她个头很高,和塞希娅差不多高,身材也和塞希娅一样紧绷有力,是典型的贵族出身的剑士,不过,更应该称她为骑士。她那身斗篷还是一如既往的破旧脏污,且如他所想,她把严丝合缝的头盔嵌在自己脖子上,假装自己仍然有脑袋。

  她还没有转身,他已经完全认出她了。虽然在现实他们俩没怎么接触,但在那个梦一样的地方,他可谓是把她从内到外都洞悉得清清楚楚。等她用无头的身体转过来,塞萨尔也把她在黑暗中等待许久的头颅面朝自己揭开一丝,——黑发散落而下,一对灰眼眸亦蓦然睁开。

  “我早该知道是你,塞萨尔叔叔。”她的头颅开口说,身体却站在木梯中动也不动。

  “该说这话的人是我,而且,你到的比我早,你为什么会找到这里?”

  “我只是认为有人会走这条路,于是在克利法斯封锁道路的时机先一步过来了而已。你不觉得这地方很有意思吗?它存在于过去,而非现今。门内是先民的王朝,是人殉祭祀和白魇的庙宇,野兽人甚至都未曾诞生;门外却是你在引诱食尸者突袭克利法斯的领地,——真是个不错的战术啊,塞萨尔叔叔?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节外生枝,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作祟。”

  “不是我在放任好奇心,是这个屋舍在呼唤我。当然,也可能是在呼唤你。它确实在呼唤于今时今日接近山崖的人。难道你不在乎这种神秘莫测的命运和呼唤吗?”

  “这不重要,”伊丝黎说,“和我想做的事情比起来不重要。”

  “从你在安格兰的街头上仰头一瞥看见我的那一刻起,你就一直想杀我。”

  “现在才想起来要指控我吗,叔叔?是的,你说的不错,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

作者 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