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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塞萨尔在壕沟最底下挣扎了一下,他掀开尸块,支起身体,感觉自己的四肢像醉了酒一样麻木。腐败的血腥味已经掩盖了一切。随着他从尸堆中挣扎起身,破碎的尸块就像在屠宰场堆积成山的牲畜器官,他把胳膊一挥,它们就稀里哗啦地倒塌下来,洒落各处。

  就在刚才不久,大批血肉傀儡喷出的瀑流撕裂了一切,不仅把逃亡的人和来不及躲开的混种都冲得稀烂,还带着磅礴的血流填满了这处壕沟。

  考虑到食尸者们已经骑着血肉傀儡抵达猎场,迈尔斯修士救出的这批人,也许就是最后一批得救的人了。

  傀儡喷出的污血汇成腐臭的血池,在壕沟中涌动不止,拥挤的尸块在粘稠的池水中沉沉浮浮,哪怕最完整的,也只是颗面目扭曲的头颅。横七竖八的肢体、四散的器官和断裂的手脚层层叠叠,几十个上百个堆成一堆,经受血水冲刷。五颗人头从他身旁这堆尸块上骨碌碌落下,就像滚落山坡的岩石,扑通几声,均坠入粘稠的血池中。

  血肉傀儡的声势仍然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就像雷鸣,像在身侧响起的城防火炮,即使堪堪避过,余波也会让人丧失行动能力,每一种感官都受到强烈的冲击。

  塞萨尔找到了狗子,把她从血河中拽出来,把这病怏怏的家伙丢到自己背上。随后他扯下伊丝黎布包的头颅咬在口中,感觉无形刺客的利刃在他颈边轻轻摇晃,就像一处黑暗的虚空。

  没过多久,他就感到食尸者萨满以第三视野扫过壕沟,它们洞察的视线就像银镜中射出的一束束光,却因密仪石的干扰从他身上径直扫过,未能觉察分毫。

  塞萨尔舒了口气,这才俯下身,沿着化作血池的壕沟继续往西行进。途中他经过一处较窄的地道,看到头顶的缝隙上正是一排血肉傀儡。它们溃烂的腹部在地上蠕动前行,好像巨大的蛆虫,不仅沿途留下一道道粘稠的血污,还往地道里淅淅沥沥滴答着污浊的血浆。

  借由它们腹部巨大的豁口,他看到大量臃肿腐败的人脸在它们的腹腔中挤作一团,有的恐惧,有的悲恸,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有的面孔扭曲如同撕裂一般,有的人脸甚至还在嘴唇蠕动,发出语焉不详的嗡嗡声。大张着的嘴巴和圆睁的眼睛都在诉说他们狂乱的情绪。

  似乎血肉傀儡并不咀嚼和消化,只是把受害者塞进来挤成一团,挤得他们肢体扭曲、骨骼错位,亦无法挪动丝毫。至于什么时候死,全看他们能撑多久。

  不知何时,塞萨尔听到了隆隆声,起初是几不可闻的低鸣,然后逐渐接近,像是地震一样。他不敢多想,沿着壕沟和地道继续往西去,感觉那磅礴的隆隆声一会儿远,一会儿近,有时候甚至就在身边。他背着声音前行,直到声音的源头和他渐渐远去,消失在更多血肉傀儡爬过地面的咆哮声中。

  他又走了一阵,感觉几乎听不到血肉傀儡的吼声了,然后才从一处地道爬出,手扶着壕沟往外张望。

  那是个巢穴。

  遍布他视野的血肉傀儡们在燃烧的大地上爬行,远远望去,就像规模庞大的蛆虫群,如同围拢着垃圾山一样围拢着食尸者的巢穴。越靠近它们的巢穴,血肉傀儡的数量就越多,在巢穴前方爬动的每一头傀儡都拴着巨大的绳索,从它们健硕的上身往后延伸,系在它们身后近百米处的巢穴上。

  那些绳索好像成百上千的琴弦一样嗡嗡作响,拖着小山一样的老鼠巢逐渐前行,留下满地的腐败血肉,散发出一股连塞萨尔都能感觉到的恶浊气味。

  这座巢穴的结构堪称是不可思议,似乎在竭尽所能把自己庞大的身躯往上伸展,全然不顾结构稳当与否。歪曲的塔楼拔地而起,生硬地戳在乌龟壳一样的基底上直指天空,远看如同人类断裂的手指长在马蜂窝的窟窿上,窟窿密密麻麻,断指也密密麻麻,何止是怪诞能够形容。

  构成巢穴的不止是人类常用的建筑材料,塞萨尔能看到血肉像外壁、像血管一样附着在石头和木头上,支撑着食尸者的塔楼以违反力学和结构学的方式层层攀升。血肉傀儡拖着食尸者的巢穴前行时,边缘处许多高塔缺乏支撑,竟然在摇晃颤抖,其中有几座歪曲的高塔格外不稳当,最终竟在颠簸的路途中颓然倒塌,一路砸下,化作满地破碎的岩石和四散的尘云。

  正中央那座最显眼的巨塔正在喷吐血雾,就像是毒牙,像蝎子的尾刺,像是生物最具威慑性和杀伤性的器官,食尸者巢穴则是某种规模更为巨大的血肉傀儡。巨塔巍峨耸立,高得可怕,从塞萨尔这地方眺望好像是在撕扯天空。其外壁遍布着血管一样的脉络,像是某种管道网络,大量用途不明的血苞附着其上,让它看起来凹凸不平,像是人类的皮肤生满了肿块和脓包。

  巨塔经过之处,整个上方的天空都给污染了。夜空本来纯净无暇,那些血雾却汹涌弥漫形成层云,遮蔽了天幕,挡住了白月,给整个燃烧的营地都洒下一片深沉的暗红色。

  比起层云,塞萨尔觉得它们更适合称为雾霾,浓稠且恶浊,给人的感觉几乎和血肉傀儡喷出的瀑流无异,不过一个是血水一个是血雾罢了。或许它们就是由无数血肉傀儡喷出的污血转化的。灰烬弥漫,传来一股股死者的焦臭。和被填入血肉傀儡等死的人相比,这些葬身火海的受难者竟然显得不那么可怜了。

  污秽的烟雾裹挟着死人的鬼魂在这片土地上徘徊,将他紧紧裹缠。食尸者的巢穴经过之后,遗留的血浆都在缓缓上升,和那些浓烟相互纠缠,最终汇入空中漂浮的雾霾,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非自然的阴云。

  塞萨尔后踏一步,伸手拍碎了一片纠缠着他不放的扭曲身影。他刚才感觉自己正被裹挟着往上浮升,——这些东西要带着他升到那片遮蔽天空的血雾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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