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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是我真见过图索斯皇子,我一定会觉得你们是帮脑子不好使的骗子和奴隶贩子。”本地的神殿修士说。他从军营帐篷里拿来地方工匠的名册,交到阿尔蒂尼雅手中。

  “你对地方形势怎么看?”塞萨尔问他。

  他擦了下脸上的草药粉末,“这地方本来有批装备精良的驻军,但最近,驻军都调到更北边去防卫野兽人了,顺带还打包带走了绝大部分军械物资。”修士表情疲惫,“皇子身边是仅剩的一批人手,如果他要带着人去避难,地方就只剩民兵了,火枪都没几把,全靠农具是干不了事情的。”

  塞萨尔若有所思,“把地方装备精良的驻军征调走是什么时候?”

  “不到一个月。”修士应道,“本地驻军配合那位披甲修士,也就是维拉尔伯爵,他们多次击退克利法斯的军队。地方没有比他们作战经验更丰富的人。但是宰相赫安里亚把人都调走了,说是要去北方抵挡野兽人,然后也没有补充驻军的意思。按眼下的势头,一旦野兽人突破北方防线,这边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塞萨尔意识到,宰相那边的宫廷斗争已经延伸了过来,不过阿尔蒂尼雅并不惊讶,似乎早有准备。政治斗争从最东边的海岸延伸到最西边的边防区域,不经意就决定了整个地区的命运。

  先把精锐的驻军和地方军械物资都抽走,再把图索斯皇子送去避难,食尸者就会迅速南下击溃这个纸糊的防线,轻而易举抵达古拉尔要塞。野兽人不仅可以把他们围困至死,还可以拥堵在关隘,对克利法斯的军队形成阻碍。这不仅是军事和战略层面的考虑,还是一场宫廷政治斗争的延续,哪怕本地神殿的修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更别说是地方所有会死的不明不白的人了。

  塞萨尔在军营走了一阵,观察地势,发现此处确实是处理想的驻防地点,四周都是陡峭的高地,还临着一片潮湿窒闷的丛林,另一面也有一条曲折湍急的河流。只要精锐驻军还在,并且愿意耗费时间和经历去建设防线,此处无疑可以阻碍食尸者很长时间,并有可能在克利法斯大军南下的时机让两者相遇。

  但现在不行了。

  仅靠民兵驻守,地方工事造的再好也跟纸糊的区别不大,更别说军械物资也都所剩无几了。至于塞萨尔,他自然不会把自己手头的士兵驻防此处,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名义。综上所述,这地方是在浪费时间,让一群拿着农具和矿稿的无知者去修缮毫无意义的防御工事,等人都死绝了,就指着防御工事的残骸说他们至少英勇作战过。在这之后,也许图索斯皇子会拿着写好的文稿发表一些悼念的演说,然后就再也不会有人去提及。

  阿尔蒂尼雅从他身后踱步过来,“地形确实不错。”她说,“还有过去遗留的工事痕迹。这些民兵正在全力效法本地驻军当年的做法,底下的军官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只管按命令监督民兵们全力建设工事。”

  “政治表演?”

  “也只能是政治表演了。”皇女同意说,“现在把工事建得越好,以后书写文稿的时候就越容易避重就轻。”

  民兵们自然不会抱怨,只要发了薪水,干什么都是一样干。和宰相那边至今还欠着大部分的雇佣兵薪水相比,这点钱根本无关紧要,特别是黑剑,他们要的钱多的夸张。塞萨尔看到男男女女往来穿梭,一些工人正从河边挖沟引流河水,用人工水渠环绕地势陡峭的高地,另一些工人正在砍伐丛林外围的树木,搭出像模像样的栅栏和工事。

  倘若仅仅抵抗土匪强盗,他们的工事确实可堪一用,但塞萨尔在荒原见识过食尸者的血肉傀儡。别说是木头工事了,他都不敢让那些喷吐血雾的孽怪接近城门。

  阿尔蒂尼雅拿着名单去找工匠了,本地神殿的修士又走了过来。这家伙叫迈尔斯,个头挺矮,还有些秃头发胖,明显上了年纪。但他体力很好,精力也很旺盛,别看面色疲惫,却能在沟堑之间跳来跳去,行动自如。

  “你是最近靠拢披肩会的那位阁下?”迈尔斯修士问道。

  塞萨尔侧脸看向他,“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谈披肩会的事情了。”

  “披肩会给靠近古拉尔要塞的修士都发了信,”迈尔斯修士说,“我刚好收到一封。他们说索多里斯有希望成为奥利丹境内最崇敬我神的一座城镇,本地由列维塔修士和多位工头一起负责治理,市政官的宅邸都改成了我们的医院。”

  “是这样没错。”塞萨尔点点头,“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后方,而不是一个给地方市政官家族攫取私利的烂摊子。披肩会至少可以带来足够的药物。你以为如何?”

  “我很想过去,但我在这边有很多顾及。”修士说。

  “是吗?”塞萨尔转过身问他,“但你看起来对抵挡野兽人不抱期望,这地方也没有值得你去牺牲的理由。”

  “我知道,”迈尔斯修士说,“和那支野兽人作战,我们不可能打赢,即使能挡住一时,带来的坏处也多于好处。克利法斯那边至少会把俘虏带走,送到他们的疆域里充当劳力,野兽人则一定会把我们全都咬碎。但是,我走不开身,我在这里负责很多事情。防线告破的时机,如果有我在场,我至少可以带着我能顾及的人按一条可靠的路线合力逃跑。”

  “你是说在这之前,你们没法撤离。”

  迈尔斯修士摇摇头。“图索斯皇子下了命令是一方面,民兵们拿到钱就看不清自己的能耐也是一方面。”

  塞萨尔揣摩着下颌的胡须,“我听到你劝人养好身体以免回不了家,结果不怎么好,不是吗?”

  迈尔斯修士面色难看,看着颇有些气急败坏,只是靠修养勉强忍着。换成修养不到位的人,兴许已经大声咒骂起来了。

  当时的对话,塞萨尔自然是听到了,阿尔蒂尼雅也听到了。那些人都是刚拿到薪水的民兵,正是兴高采烈的时候,很明显听不得任何非议。和他们本来就不牢靠的神殿信仰相比,当然是薪水更重要。

  “回家能干什么?去黑咕隆咚的坑道底下挖煤?还是去烧炭换一丁点儿连面包屑都买不起的钱?别让这个穿袍子的糟老头把我们给蒙了——我们现在都是有稳定薪水的士兵,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还会晋升。皇子说了,谁要是英勇作战负伤归来,他们就会升职!只要一升职,那我就能娶得起老婆了!”

  塞萨尔品味着民兵们的想法,思索着迈尔斯修士的打算。“好吧,”他说,“既然如此,我给你划出一条路线,一旦防线告破,你能带着追随你的人南下过来吗?我可以放你们穿过要塞往南边的索多里斯去。”

  迈尔斯点点头。“的确是个解决途径,”他说,“不过,我也只能带走我能组织起来的一批人。待到防线告破,人们会乱成一团往南边、西边和东边的各个方向逃亡。我不确定野兽人会追猎哪边的逃亡队伍,只要不是南边……”

  “会有人往西边逃亡?那边不是克利法斯的领地吗?”

  “地方传言说克利法斯将军正在兴建领地,那边需要很多人手,出钱的时候也很大方。”

  塞萨尔心中掠过一丝疑云。“这传言是最近才有的?”

  “这边的人一直把克利法斯的领地和贫穷困苦划等号,你是想问这个吗?传言确实是最近才有的,有些混不下去的人已经在往克利法斯那边逃了。”

  塞萨尔无言以对,看着修士从他身边走开,动身去照看患了热病和工伤的民兵。过了不多时,阿尔蒂尼雅又拿着名册走了过来,等他们俩交换了双方所见,她顿时陷入思索。

  “这么说,克利法斯已经在放消息往他的领地招揽人手了。”皇女说,“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威胁,至少也是个信号。”

  “我在想我有可靠的法子改变食尸者的路线了。”塞萨尔说。

  “和防线告破以后的逃亡有关?”

  “是的,没有比人们乱成一团往各个方向逃亡更适合的机会了,你可知道我背后有个古代野兽人的影子?食尸者对我和她满怀渴望,如果他们认为我是地方民兵的军官,发现我在防线告破后随着难民一起逃亡,食尸者的路线自然会随着我的逃亡路线发生偏移。既然克利法斯放出了招揽人手的消息,我就没有理由不去利用。”

  阿尔蒂尼雅眼睛略略睁大,“先生,你认真的吗?诱饵这个事情……”

  “每个人都得有自己的应尽之责。”塞萨尔说。

  “没错,”她抬高声音,言辞锋利,“人们是得有自己的应尽之责。但我认为,塞萨尔老师,你的应尽之责不该是以身犯险充当诱饵,更别说到那时候你身后会是食尸者,路线前方还是克利法斯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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