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这东西实在很有趣味,也很难琢磨,不能责怪那位银行家罗莱莎抱怨自己上了宰相的恶当。显然,阿尔蒂尼雅也很擅长杜撰谣言。她想让谣言经图索斯之口传开,传遍宰相那边的宫廷势力。
穆萨里和塞萨尔仅仅关系尚可,她却说他们俩兄弟相称,仿佛老塞恩有他这个私生子,其实是和萨苏莱人女性生下了后代似的。不仅如此,这个不为人知的萨苏莱人女性,听起来还和穆萨里酋长拥有不为人知的血亲关系。
至于冈萨雷斯那场战役,塞萨尔守住指挥所关隘其实是皇女心目中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但她偏要抓住此事一个劲放大,认定她仰慕的就是他勇武凶悍的名声,其中传达的含义也很值得考量。
阿尔蒂尼雅希望人们认为塞萨尔是个凶悍的萨苏莱人,至少他的母亲是萨苏莱人女性。一旦这个名声传开,占据上风,宰相那边就会产生许多误判。
哪怕后来人们发现他的军队有很多决策不比寻常,一时半会也不会猜到他头上。虽然塞萨尔已经有了在诺伊恩布置城防的名声,但人们一旦分不清谣言和真实,就会下意识往符合他们认知的方向去想。凶悍勇武的名声传得越开,其它传言就越容易受到质疑,毕竟在帝国人眼里,萨苏莱人都是和野蛮残暴划等号的。
法兰人至少在庇护深渊以南和萨苏莱人隔着冰封的群山,克利法斯治下的帝国疆域可是和草原以北直接接壤。
所谓混淆视听,大抵就是如此。
他们策马前行时,图索斯还在对阿尔蒂尼雅絮絮叨叨。尽管皇子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以塞萨尔的感官还是能清晰听闻。“你忘了那些帝国往事吗,皇妹?”他说,“不管哪一个公主听说自己要被嫁到草原去,她们都会吓得六神无主,去求她们能求的任何人,有些公主甚至会以死相逼。这些你都已经忘了?草原人的酋长每个都有十多个妻子,就像人皮野兽一样!”
看来帝国人觉得萨苏莱人和野兽人区别不大,往往还会把他们和野兽人互相混淆,觉得差别只在于前者看着像是人,后者看着完全不像人。
“事实上,是某些皇子想要巩固地位,才和萨苏莱人结下盟约。”阿尔蒂尼雅平静应道,“那些哭哭啼啼的公主,往往都是他们派出去的亲姐妹。一场婚事,些许条约,然后就可换来大军相助。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兄长,只是我没有姐妹可派,不得不把自己放在了天平一端而已。”
为了混淆视听搭上自己的名声,这事值得吗?塞萨尔很难说得清,但阿尔蒂尼雅明显不在乎这方面的名声。她衡量事物的先后次序从高到低,首先是一名政治家,然后是一个皇室后裔,最后才是一介人类女性。
“好吧,可他也没带着草原人的大军过来吧?”图索斯低声问她,“假如你和他结婚,等完婚以后会有大军横跨草原,带你攻占克利法斯那老东西的领地,这事还算正常。但他现在困守在古拉尔要塞,连带着你也生死难测,你不觉得你指望的事情很不现实吗?”
阿尔蒂尼雅面带微笑,“仍然有些事情是相通的,图索斯。草原人需要用战功彰显勇武,他毕竟是私生子,需要度过很多难关才能进一步证明自己的血脉。若是我们在古拉尔要塞防守顺利,一些希望自然会顺利达成。”
塞萨尔确实有和穆萨里酋长沟通的想法。等到奥利丹的战事顺利结束,等到克利法斯的领地遭受了严重的经济打击,无法再给军队提供有效的后勤支援,他们的持续作战能力就会迅速下降,面临萨苏莱人和奥利丹的双重威胁。
因此,只要守住古拉尔要塞,之后他们就有机会拉上萨苏莱人进攻帝国的西南方疆域。即使他们无法将克利法斯的势力彻底消灭,也能逼得老家伙一步一步往后退,一直退到靠近西北方半岛的偏远角落去。
到了那时候,不需要克利法斯将军的精心筹谋,仅靠他们也能打通南北路线,并和萨苏莱人连成一整条商路。这条商路可以把目前仅在诺伊恩存在的通商行为完全扩展开来,形成一个巨环形。
塞萨尔已经给将来之事勾勒好了蓝图,差的就是古拉尔要塞这个关隘。以他对自己的兄长穆萨里——不对,是阿婕赫的兄长穆萨里——的了解,此人势必不会放过这一契机。这事和草原人的凶悍勇武等等刻板印象无关,单纯是个现实的利益衡量问题。
如今阿尔蒂尼雅放出半真半假的消息,对古拉尔要塞的守卫没什么影响,但世人对他这个博尔吉亚家族私生子的猜测一定会越来越离谱,也越来越偏离真相。
有些势力说不定会把密探往草原派遣,试图探明塞萨尔的前半生。仔细想来,此人一直岌岌无名,也许是在无尽草原长大,许多年后他才奔赴诺伊恩寻亲,也因此进入了多米尼王室的视线?
至于私生子见了父亲以后反过来帮法兰人守卫要塞,抵御草原人的进攻,其中的狗血故事自然是任凭人们想象。有狗血故事做支撑,在大战以后促成双方结下盟约竟然也显得合理起来。很多人并不擅长理解利益往来,但要说勇武、荣誉和私生子,他们就会像闻到味道的苍蝇一样往过来凑,认为这才是唯一的真实。
“我觉得那个萨苏莱人可以把你像小孩一样举起来。”图索斯咕哝说。
“上一次我们俩见面的时候,我才十三岁。”阿尔蒂尼雅笑着说,“也许你对我还有些误解,兄长?事实上,我的个头能够得到他的胸膛。是你记忆中的阿尔蒂尼雅太小太矮,而且还很狂妄自大。”
“我一直以为,你会找个比你更矮小的小不点把他放在你掌心玩弄。”图索斯说,“和这种危险的人皮野兽走在一起,以你的性子很容易被咬伤,皇妹。”
“把獠牙锋利的野兽放在手心玩耍也许更有意思,兄长。”阿尔蒂尼雅若无其事地说,“如果我被他咬伤了,那就是我学艺不精。”
他们俩的发言听得塞萨尔眉毛直跳。他颇想出言打断他们越来越匪夷所思的讨论,免得自己的形象越来越诡异,传言也越来越危言耸听。但他落后了好多步,正在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法听得到,也完全一无所知。
不管他们俩掰扯什么,他都只能若无其事地跟在许多步之后。
“我还是没法理解。”图索斯往塞萨尔这边看了眼,“自从你们面见过大宗师,老家伙就对你很不待见。我觉得是那段经历弄得你性子偏激了起来。以你在大臣们心中的名声,有很多重臣之子都会任你挑选,轻易在朝中达成掣肘。”
“有我亲爱的爷爷赫安里亚在,哪个大臣都称不上可靠。”
“只有走出去?”
“是的,只有走出去。”
“但在当年,你至少是去多米尼的王都,带着他们的新晋军事贵族逐步崛起。这不比奔赴奥利丹现在最危险的城塞要好?”
阿尔蒂尼雅轻微摇头,说:“多米尼如今的宫廷斗争也是一滩烂泥,比起我们有之过而无不及。你还对我们的长兄有印象吗?他们的王子恃宠而骄,脑子虽然不缺斤短两,性格却很阴柔残忍,也就比我们的长兄好出了一点。那边很多贵族和大臣都对王太子颇有微辞。”
“因为,呃,那个传言?”图索斯把声音压得更低。
多米尼的王太子是乱伦的结果,是王后费娜西雅和她亲哥哥加西亚的儿子,这传言几乎是个半公开的秘密了。然而多米尼的老国王年轻时纵欲过度,如今不仅身子虚弱亏空,脑子也不怎么好使,别说是选出另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要他不再依赖他年轻美貌的王后都难。部分人说老国王看着一天比一天更加虚弱,王后则看着一天比一天更加明艳动人,都在谣传她是汲取人类性命的孽物,不少诗人就是因为赋诗侮辱王后给抓进了牢里。
阿尔蒂尼雅斟酌了一下发言。“我很难说,”她一字一顿,“我觉得王子的相貌和加西亚是有几分相似,但加西亚本身就和费娜西雅有几分相似,你很难指认他就是加西亚的儿子。”
“你见过?”
“初至多米尼时,我见过他们的王太子,王后费娜西雅本想把他介绍给我,但就我所见,那是个女人的身份地位一旦高于自己就毫无兴致的家伙。”
“为何?”
“因为他无法在地位高于自己的女人身上满足欲望,我这么说,你可明白?从王后叫他对我恭敬点之后,王太子眼里就没了我这个人。从我打听出的传言来看,他只是想要一些不会反抗的牲畜罢了,但他很有脑子,所以他会思考哪些人可以由他随意处置。王后叫他去结识必须保持恭敬的女性,在他眼里,兴许就是在供奉一尊麻烦的石头神像。”
塞萨尔听了只觉得他们博尔吉亚家族真是人才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