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和皇室的关系确实很难揣摩。”皇女同意说,“过去我以为只是关系微妙,如今听了希洛修士的说法,感觉还要更扑朔迷离。圣堂的目的和追求扑朔迷离,我们的皇室血脉也很扑朔迷离,仔细想来,菲瑞尔丝也在里头扮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这就要看我们能不能找到希洛修士失散的同胞,看他们能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了。”塞萨尔说。
“也许吧。”阿尔蒂尼雅抿嘴说,“但这事太过长远,眼下的要塞才更重要。趁着图书馆被付之一炬,我希望他们把那些珍本和文献都复原出来,其中一些会对我们的守卫提供很大帮助。”
“还记得我对知识的看法吗,阿雅?我希望那些封在图书馆里落灰的文献别再是只有寥寥几人能翻阅的东西了。”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老师,但我还是请您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地再做打算。至少也要等我们站稳脚跟。有些知识我不想现在传出去,哪怕人们能从我们的战术中看出端倪,我也只希望他们揣摩和猜测,而不是直接拿来理论做分析。”
“听你这么说,我似乎不能有其他学生了。”塞萨尔咋舌道。
“的确如此,我希望如此。”
“你看起来很得意。”
“我吗?我当然很得意。”阿尔蒂尼雅朝他微笑,“儿女在父母面前的争宠,还有学生在老师面前的争宠,这两件事情一样令人厌烦。前一个,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已经体会很深了,正因如此,后一个我丝毫都不想体会。身为您唯一的学生,您给我教授一切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你最近说话越来越沉重了。”
“也许是这座要塞本身就很沉重。”皇女若无其事地说。
“这地方有什么特别吗?”
阿尔蒂尼雅抬起眼睛,紫罗兰似的眼睛望向不远方的山脉。“您听过真龙的传说吗,塞萨尔老师?”
“我最近刚听过不久,我以为那是库纳人和野兽人的神话传说。”
“神话传说也有它真实的一面。”她说,“帝国和野兽人的接触很频繁,知道一些它们的部族传说。倘若传说不假,我们身边这座山就是其中一个。”
塞萨尔的脸抽搐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才好。他想起了座狼人部族举行的祭祀,想起了真龙呼吸摇撼大地的一幕幕。他应该怎么描述当时可怖的场面?要是戴安娜有把那一幕记录在真知中,他现在就会把记录拿给皇女看。
“如果这地方在荒原。”他说,“野兽人只要举行一场祭祀,别说是要塞,整座山脉都有可能变成四分五裂的大裂谷。”
说话间,塞萨尔看到狗子出现在他身侧,虽然看不到她面具下有何神情,但按他们最近的交流方式,她必定是想要血喝了。他实在不想用那柄短弯刀,于是把阿尔蒂尼雅的剑借了过来。这剑精美绝伦,冰冷的材质像她的头发一样是银白色,映着仅仅依稀可见的晨曦。刃口划过指尖,渗出的几滴血滑过镜面一样的剑刃,似乎也在晨曦下闪耀。
阿尔蒂尼雅接过佩剑,拿手指拂过剑刃上的血珠。这时她忽然低头望向城墙下的山谷,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塞萨尔不由得也低下头。
岩石不知为何是暗红色的,像是血,显得瑰丽而可怕,仿佛要塞不是屹立在地面上,而是在什么东西的表皮上。风吹打着脸,带着焦灼的气息从地底涌向天空,炙热无比,让人觉得皮肤要蜷曲破碎。一块石头在墙面松动,落下城墙,看着像是轰隆隆滚进了一片熔岩深渊。
塞萨尔把视线抬高,顺着那片暗红色往群山望去,每抬起一点,视野就越广阔,眼前的色泽也越暗红。环绕要塞的山脉本就没有植物,连一个芽孢都看不见,如今则更是只有丛生的乱石和焦灼窒闷的天空。连绵起伏的群山均呈现出瑰丽的暗红色,给人以炙闷的感觉,波浪一样的丘陵则好似起伏的鳞片,从要塞远方的索多里斯,经过古拉尔要塞,往更北方的丛林远去,丘陵连着丘陵,似乎完全没有尽头。
站在要塞的城墙顶端,感觉就像乘着一艘小舟驶过广阔无垠海浪如丘陵般翻涌的汪洋大海,暗红色的大海。这景象在他心中引起了惊异和畏怖。
塞萨尔颇想说这是假的,想否认他亲眼所见的一幕,可是还没等他说出来,这一幕就消失了,如同梦幻泡影。
就在这时,就在他因为接受过真龙呼吸的血接触到皇女,就在他们俩引起了这宏伟一幕的一瞬间,他觉得,自己隐约窥见了圣堂和卡萨尔帝国的秘密。
塞萨尔站在黑众筹群肆伍⑥①二柒⑨④零暗的雨幕中,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一幕。群山是它弓起的脊背,丘陵是它暗红的鳞片,连奥利丹北方的气候和植物稀少的环境也是因为这头静滞不动的真龙。
既然在诺伊恩的城堡,有某个目的不明的存在唤出了菲瑞尔丝的梦,化作一个小的菲尔丝。那么,在已经沉入海底的另一片大陆,是否存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仪式唤出了真龙的迷梦,让它在仪祭品的子嗣中四分五裂,碎片落入这些不自知的皇室后裔的灵魂,甚至就是他们本身呢?
还没等塞萨尔开口,阿尔蒂尼雅已经低头吻在了他手指上,他觉得狗子一定很疑惑这家伙为什么要跟她争抢血液。于是他再次看到了那梦幻泡影似的一幕。阿尔蒂尼雅抬起头,抿着她染满血的嘴唇往外张望,一言不发。这见闻似乎无需言说也无需表达,本身就足以让两个人的灵魂没有障碍和隔阂了。
狗子一口咬在他手指上,塞萨尔有些吃痛,顿时回过神来。
“我该怎么称呼这事呢,先生?”阿尔蒂尼雅问道,她倒是很镇定自若,“如果没有菲瑞尔丝大宗师的梦在你身边,我也许不会一下子想明白。”
“做梦的龙?或者真龙的一场梦?”塞萨尔耸耸肩说,“随便什么吧。到时候我们可以拿它去唬我们找到的圣堂修士,看能不能唬出来点东西。”
“我原本还想在站稳脚跟之后拉拢圣堂的。”皇女说。
“现在不想了?”
“还是等确认了再看吧。”阿尔蒂尼雅叹气说,“最多也就是虚与委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