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觉得这人简直是疯了,他就是一直毫无目的地到处走,死了,然后复活,然后继续毫无目的地到处走。哪怕是他找到了目的,他恐怕也还是会一直做某件事,既不进食,也不喝水,饿死或者渴死了,他就等自己复活然后继续做这件事。

  因为害怕这家伙死掉,拷问官们不得不耐心地给他喝水喂食,如此一来,同血腥与死亡为伴的审讯室竟然成了他最近活的最久的地方。

  真是耐人寻味。

  塞萨尔琢磨了一下他究竟有什么用,不过在这之前,他还是和狗子一起解开绳索,把骑士团诡异的囚犯从天花板放了下来。他端详着圣堂修士的面容,感觉对方的态度很难揣摩,看着像是刚从一场小憩中醒来,而且居然没有睡得很不舒服。

  “你还记得你们有哪些人失散在了路上吗?”塞萨尔发问说。

  “其余人等我不敢保证。”修士平静地说,“但我的同路人有几位失散在路上,也许是死后失陷在某处,在死亡和苏醒之间陷入了无休止的循环往复。因为本身就茫然无措,也就没了脱困的意愿。”

  “听起来你在给你自己做辩解。”塞萨尔说。

  “不,绝无此意。无论是谁,这种缺失都令人无可奈何。”

  “我在想,即使我不救你,等到食尸者把要塞攻占,把士兵和居民全都杀死,你也会在废墟里挣扎起来,对着满地残骸发一会儿楞,然后继续毫无目的地往前走,是这样吧?你究竟在往哪走?你有任何方向可言吗?”

  “我想,也许是在找一个图书馆。”

  “图书馆不是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塞萨尔对修士说,“而且,我不觉得奥利丹和多米尼会允许你们介入图书馆。它们的资料文献都是在王都围绕着权力中心库藏的,每一个库藏之所都是权力的象征。”

  圣堂修士有些迟疑,“我也不清楚南方诸国的态度,但我可以…….献出我所拥有的知识。它们都已经在野兽人的火焰中付之一炬,如今还记得书籍全貌的,只有我们这些烧死之后又从灰烬中升起的古老管理者。”

  合着这人是和图书馆一起烧成了灰,等到城市完全毁灭了,连毁灭者都走了,他们才从废墟和灰烬里爬了出来?

  塞萨尔简直哑然。

  他还以为他们也是逃亡者的同路人,在遗憾和不舍中抛下了身后的文献库藏,结果他们就根本没想过逃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逃跑。这家伙只是习惯性地死亡又醒来,忽然发现一切都给付之一炬了,左思右想,既然没法回归圣堂,只好往其它地方去。于是他一路走,一路死,如此循环往复,觉得自己总能找到什么落脚之处。

  至于古拉尔要塞的刑讯拷问,在他看来,其实只是莫名其妙有个地方愿意给他提供无偿吃喝了。

  塞萨尔稍微理了一下这事情的始末。“既然你自称拥有已毁的知识,修士。”他思索着说,“你是否想过,你们其实可以重建已毁的图书馆?”

  圣堂修士摇头否认,“重建图书馆不止需要抄录手稿,还需要长期养护,需要一个足够稳妥的场所来存放和看护。最重要的是,那些已毁的文献有很多卡萨尔帝国的秘辛,若无恰当的名义和足够的威慑,恐怕会招来祸患。”

  “但你也没法投靠任何一个分裂的帝国疆域。”塞萨尔说,“哪都有圣堂不是吗?”

  “我听出你话里的意思了,陌生人,你想做主重建图书馆,是吗?但你没有名义。我看不出你的目的和来历,也不想听信一个赤裸上身的萨苏莱人。”

  塞萨尔不禁皱眉,让狗子吃了他也是个法子,但他不想这样利用无貌者的能力,再说他们俩也没什么仇。“知识的传承还不如族群之别重要?”他质问说,“你不怕你带着自己拥有的知识死在圣堂的利刃之下吗?你会彻底死去,毫无疑问。”

  “知识的消亡和重建亦是一种历史循环,现今的知识未必就比过去消亡的知识更低劣。如果我会死去,那我就当今日是自己生命中最后一日,并为我还记得的所有人做出最后的祷告。”

  “你失陷在南下途中的同胞呢?”塞萨尔发问说。“他们仍然在经历死亡和苏醒的循环往复。如果你沿着来路往回走,我也许可以找到你们所有人。”

  他还从没遇见过这么难啃的骨头,和莱戈修斯相比,他们俩各有各的异常之处。

  “其他人自然有他们的命运。”圣堂修士说道,“若你能找到其他人,那就是你自己的命途;若你找到的人决定应下此事,那也是他们自己的抉择,是他们自己的命途。”

  “我理解为什么斗争失败之后圣堂会把你们扔在那不管了。”

  “总有人会接替我们的职责。有些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我只是在旁观和记录。于我而言,起始无关紧要,终结也只是寻常。”

  塞萨尔再次皱眉。“我从你话里只听出了迷失,”他说,“你究竟是觉得知识的传承更重要?还是贯彻你遗失的教派和你无休无止的迷茫更重要?”

  “你很擅长洞悉他人话语中的弱点,阁下,但世上遗失的知识之多,我所掌握的也不过是一粒沙罢了。”圣堂修士说,“战争最终只会走向两个方向,倘若是前一种方向,那么自有人从废墟中重建辉煌。倘若是后一种方向,那么一切都会遗失,你我皆无例外。无论是哪一种,你和我,我们在其中都无关紧要。”

  “你自己不在乎,所以你希望我也不要在乎?”

  “确实如此。”

  “我很在乎,”皇女忽然推开审讯室的铁门,走进火光下,“而且我希望你也在乎,希洛修士。”

  塞萨尔稍稍侧目,看到阿尔蒂尼雅不仅一身戎装,还披着她鲜红的披肩,也不知她怎么受的住审讯室的温度。她往这一站,修士的神情顿时变了。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殿下?”希洛立刻向她躬身。

  塞萨尔发现自己苦思冥想的谈话毫无用处,这修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装模作样回几句话,实际上全不在意。阿尔蒂尼雅往他眼前一站,他开口就是怎么才能为她效劳。塞萨尔伸手按住眉骨,用力揉了许久,这才按捺住吩咐狗子把他直接吃了的念头。

  “首先,这是我的老师。”阿尔蒂尼雅说。起初她还神情严肃,然而等她侧过脸来,看到塞萨尔赤膊在此满身大汗,她还是稍稍一愣,不仅眼睛睁大,额头也跟着冒出了点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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