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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帷幕逐渐落下,塞萨尔看着手中像阵烟雾般飞散的无头身体,不禁颇感困惑,这家伙的脑袋呢?他脚下的碎渣地洒满了两人的血,黑色的墙壁也洒满了两人的血,蜿蜒的金属线都给浸得通透,如同剥皮后现出的血管脉络。门外洒下飘渺的月光,把他断首的浴血身躯映得通透。
他弯下腰来,把头颅从地上拾起,却发现底下还挂着伊丝黎的脑袋。他们俩浸满血的头发已经缠结在一起,怎么撕也撕不开了,颈部断裂之后,两个脑袋绞在一起满地乱滚,他竟然都没发觉。
不过,门已经开了,光影闪烁让伊丝黎使劲眨眼,泪流不止,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脸上仍然残留着交织的痛苦和极乐,抽搐尖叫时,他们双方溢出的血和唾液浸透了整个下颌。塞萨尔提着他们绞在一起的头颅走出门外,才迈出一步,就发现她的脑袋也像烟雾般飞散消失了。他意识到,刚才的一切终究不是现实,想要抓住这家伙,还要等待更好的时机。
门那边的阿婕赫在笑,笑声很怪异。她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作为一个长发曳地的孩子欢迎他出来。她看着就是个血红色的怪影,像是猩红的雾,悬在半空中纠缠着他飘飞转动。她从阴影中伸出尖锐弯曲的利爪,咧开狭长的狼口,露出交错的利齿,虚实不定的狼首悬在他身侧,几乎有他身体那么大。
“对自己道途的真面目感觉怎样,塞萨尔?”
塞萨尔把自己的头颅扔到她的狼口里,堵住阿婕赫烦人的嘴巴。阴影在他颈部的撕裂断面升起,层层叠叠地交错堆积,构成一团模糊不清的轮廓。他眯起轮廓缝隙中四处转动的许多枚眼珠,观察周遭每一个方向。他的感官极其敏锐,思维却很迟钝,理性思考令他心生抗拒,甚至想得越多就越难受。他的身躯止不住地扩张,却被刻满符文的金属甲胄束缚在内,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浑身颤抖,口中呼出血雾,发出嘶嘶响声。
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喊叫,各种词句蔓延交错,他却没有一个能听得清。他想要释放,想要挣脱束缚,但那钢铁外壳压迫的他痛苦不堪,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难忍受。
“刚刚释放的少许饥渴不能继续满足,你感觉怎样?”
“如果我是你,我会在那扇门里待到她完全屈服于你。”
“你是欲望的体现,但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欲望。真实的面目一旦揭晓,再想回到谎言中去可就很难做到了。”
“道途没有终点,饥渴也永无止境。仅仅在一个人身上满足渴望怎会足够?”
“爱欲,爱欲,对你来说,爱当然是欲望的影子。若是欲望无法满足,那就只剩下痛苦了,如此一来,又能谈何爱意?”
“阿婕赫,你他妈的……”塞萨尔张嘴嘶吼,却发现自己没发出人声,仅仅呼出一声嘶哑的狼嚎。他弯曲脊背,像个兽类一样蹲伏在地,血狼的雾影已经不再是纠缠着他飞舞了。她就是他的一部分,刻在他灵魂和血肉中散发出更强烈的饥饿感。
钢铁甲胄挤压着他扩张的血肉,使他皮肤片片碎裂,成了他的另一层皮肤,然后进一步延展扩张。他的手甲在伸长,变得尖锐弯曲,像弯刀一样刺进了血肉深坑的缝隙,刺得那么深。他的脊背也越弓越高,阴影构成的头颅已经无法维持人形,许多枚血红的眼珠在缝隙中四处转动,飞速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虚实不定的刺客,刻满符文的剑士,霍尔蒙克斯,神殿修士,法师,人,人,人。
“真是头丑陋的野兽。”高举巨剑的人影在他动也不动的身躯前俯视他,用尽全力的一斩向他挥下,几乎能分开一栋房屋。
塞萨尔想发笑,但只能发出狼嚎。他忽然抬升手爪,带着迸裂的碎石和血块飞掠而过,将那象征着希赛学派奴仆的面具撕开。
他的指尖传来了温热的触感,——那张分裂开的脸颊如同花朵绽放,四片鲜血淋漓的花瓣往四个方向整齐落下,当中的两瓣舌头跳来跳去,溅出大片热血。温暖的血浆洒在他的盔甲上,淅淅沥沥往下流淌,却因为隔着刻满法印的钢铁渗不进他的身体,顿时让他越发狂躁了。
他接住那柄剑,反手下劈,巨剑顺着对方的两瓣舌头斩落,发出撕裂空气的低吟。剑刃先切开他的上身,砸烂他的脊椎,然后沿着腰跨斜斜往下,干净利落劈开了他的一条大腿,切出血肉模糊的断面。残尸喷溅出漫天鲜血,他却一无所获,只有剑刃上那些藕断丝连的脏腑能让他稍感欣慰。
塞萨尔感到有东西顺着盔甲缝隙刺了进来,是把淬毒的匕首,立刻传来一股锥心刺骨的剧痛。然而这不是痛苦,是痛,是一种精妙的语言,能告诉他接下来该往哪去。他挺起佝偻着的身躯,感觉自己几乎能俯瞰一栋房屋。他将巨剑在他手中高举,往下猛劈,带着死尸的鲜血和内脏劈出一道势不可挡的轨迹。
他的身影笼罩着前方的人影,像座高塔在往下倾颓,猛劈在深坑中砸出巨大的凹陷,掀起呼啸的尘云。那人避开了,但那人退的还不够远。塞萨尔手腕倾斜,剑刃与地面平齐,腿脚肌肉紧绷,带动身躯拧转,巨剑立刻随他旋身横劈,划出一记圆弧咬进了对方的肚腹,将其一分为二,把此人失去双腿的身体高高抛飞至半空中。
另一柄淬毒的匕首呼啸而至,以匪夷所思的方式划出条弧线,绕开他的剑刃,穿透了他的盔甲缝隙,深深扎进了他的肩胛,带来越发强烈的剧痛。持握匕首者的身影模糊不清,在深坑外围四处穿梭,塞萨尔完全无法辨认。
塞萨尔发现那个失去下半身的人还没死,虽然滚烫的鲜血从他口鼻中不断溢出,从他切断的腰身往外狂涌,但他就是没死。源源不绝的生机从遥远的另一个层面涌入他的身体,滋润他的灵魂,维持着他生命和死亡的脆弱平衡。
塞萨尔几乎能碰到那片生机。
是某种道途。
塞萨尔深深呼入一口浊气,发现将死未死者道途的气息在他齿间萦绕,不断刺激着他的感官欲望,远比常人的死亡让他心潮澎湃。修士残缺的身体上闪着血红色的光,如同一轮圆月,在他视野中显得幽暗而美丽,恰到好处地预示了他最大的渴望。
血祭其它道途上的生灵。
两柄尖匕划出两道交错的弧线,匕尖微颤,好像受到无形的牵引般刺向他的身体。激发的感官欲望激发了他的灵魂,霎时间,塞萨尔觉得它们缓慢无比,像是在淤泥沼泽中缓缓蠕动的两条蛇,蛇头还在懒散地摇动。他伸出手,捉住那两柄行动缓慢的匕首,将其中一柄捏成碎片,将另一柄抛向远处一个持盾者巍然不动的身躯。
匕刃飞掠,堪堪划过此人肩头,顿时使其身躯一僵,膝盖一歪,麻木的身躯止不住地趔趄后退。
持盾者正在抵挡一头猩红色的拟态飞龙,此时受了匕刃的淬毒,顿时要了他的命。那飞龙尖锐狭长的尾巴深入地底,绕过巨盾从他脚下穿出,径直刺穿了他的下身。龙尾带着大片内脏碎块从他大张的口腔中钻出半米多长,好似一条蝎子的针刺长尾。
塞萨尔放声嚎叫,抒发着心中深沉的渴望。他高高跃起,只觉大地在他脚下飞掠后退,巨剑随着他的身躯破空,带着下坠之势发出呼啸。这一跃带起的劲风吹散了尘云,将剑刃上浸染的血都抛飞到两侧,化作晶莹剔透的血珠。力量在金属甲胄和他灼热的身躯之间来回传递,变得越来越狂乱,一波一波不断膨胀,刺激着他越发汹涌的饥渴欲望。
长剑穿透地面,砸碎石板和红砖,掀起漫天碎石,震的无形刺客脚步趔趄,站立不稳。他立刻挥剑往前,手持尖匕者迅速后退,身形越发朦胧,手持弯刀者做出掩护,长弯刀绕过他的剑刃轨迹划出致命的弧度,直指他的胸腔。他们行动之迅疾远非世俗人类能比,但在此时,在他眼中,却和寻常的士兵挥舞兵刃相差不多。
塞萨尔改变剑刃轨迹切向他腰肢,对方轻巧跃起,蝴蝶般落在他剑刃上,接着一刀往他头顶劈下,整个身体乃至刀刃的轨迹都模糊不清,像是雾中的虚影。非常了不起,非常迅捷轻盈,世俗中人无法抵挡,连法师接受过非人法术的奴仆都要再三斟酌,但是还不够。他面甲撕裂,钢铁构成锯齿,一口咬在那弯刀上。他的下颌奋力合拢,把刀刃咬的支离破碎。
他一大口碎弯刀喷向那人身体。趁着此人往后飞跃,他脚往前踏,腰弯带着脊背往前,脊背带着手臂往前,手臂带着巨剑往前,径直往前递出了好几米远,把这人胸腔连着背后的墙壁都扎了个对穿。
“把那个濒死的修士杀掉!”法师忽然发出怒吼,“现在就杀了他,立刻!不然我们麻烦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