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觉得这人有歇斯底里症,但她不像霍尔蒙克斯一样容易洞察,她的心思复杂太多了。

  “我在安格兰的梦也是因为你?”他问道。

  “为什么不呢?”伊丝黎无所谓地说,“说真的,我可是因为那场失败遭了不少罪,我四肢都断了,花了好长时间才挨个长出来。为了这事,我也挨了不少萨依诺叔叔的训斥,我的往来自由到现在都还在受限制。我不得不说,你是真的很擅长逃跑,塞萨尔叔叔,你在荒原逃了多久了?”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伊丝黎?难道你不该跟着萨依诺去参战吗?你觉得自己还是个叛逆的小孩不成?”

  她在微笑。“我不喜欢你们这些人造出的木偶小屋,”她说,“再怎么摆出一堆栩栩如生的提线木偶,也只是些随意打扮的假人。你跟我说顾全大局?你们难道不是把所有人都摆在他们该站的舞台位置上,强迫他们循规蹈矩,接受木偶剧团的同化?”

  “我觉得你是跟着木偶剧团额外赠送的小道具。”塞萨尔说,“与其说你是漂亮的小木偶,不如说你是地下室的骷髅摆件。你似乎很想给自己塑造出恐怖的姿态?但你不觉得自己更像个蜡做的玩具吗,还不如一只手高。神殿提着你的线,把你这具五厘米高的小骷髅扔过来,丢过去,你却觉得事情都是你的功劳,是你的自主决定?”

  伊丝黎的微笑略微变形了。“以你现在的处境,”她说,“你这么说话可不太明智。”

  “真的吗?”塞萨尔扬起眉毛,“那你来说说我是个什么处境?我应该跪下来求你给我钥匙,不敢对你有丝毫不敬吗?我不这么认为,你只是个小骷髅摆件而已,装腔作势地恐吓别人,摆着架子狐假虎威,实际上自己什么事都干不了。”

  “看来你不知道本来会是谁在骑士比武里羞辱你。”伊丝黎说。

  “骑士比武?你?”

  话音未落,伊丝黎已是一剑刺出。

  塞萨尔想起了他的假表哥加西亚,想起加西亚曾经告诉自己,他若离开诺伊恩,他必定会经受多米尼的骑士比武考验,剑术正是其中之一。为此,他特地聘请了他亲爱的剑术老师塞希娅,还邀请她和自己一路参加各地骑士比武赚取奖赏。然而世事难测,待到诺伊恩事了之后,他竟然跟着乌比诺大公去了奥利丹,诺伊恩也换了个效忠的国王。

  伊丝黎是经受过考验的骑士,剑术高明,曾在多场骑士比武中斩获剑击项目的冠军,荣誉斐然。从她刺出第一剑的时候,塞萨尔就发现她的技艺绝非自己能比。

  不仅如此,她的恨意和怒意亦未影响她的出剑。

  但是,她当真以为自己在进行骑士比武,在观众注视下做剑术比试,这个误区足以把他长篇大论的发言引向阶段性的战术胜利,弥补他在剑术上的一切不足。有时候,误判不仅在于行动上的方寸大失,还在于对关键信息的失察。

  塞萨尔无视伊丝黎的剑刃,脚步往前,肩胛骨也迎着她的突刺往前。伊丝黎脸上刚刚露出惊讶的表情,已经被他一记直拳命中胸口,带着血浆和碎裂的骨片从她背后穿出。他抽出拳头,看着伊丝黎脚步趔趄地往前,揪着他的衣服靠在他身上。那处血肉模糊的大窟窿就烙在她胸口正中,可以清晰看到她背后黑暗的地面和蜿蜒的金属线。

  伊丝黎张了下嘴,却因脊骨破碎、喉管断裂说不出话,长剑也随之脱手。

  他本能地想发表一句评价,或许是句辛辣的讽刺,却发现自己竟然也说不出话。他低下头,伸手触摸自己的胸口,摸到一处血肉模糊的空洞。

  伊丝黎抬起头来,对他莞尔一笑,若不是场合差得太多,她的笑是很出现在战胜后的骑士军队最前列。“你猜猜,我有没有事先想到自己也许胜不过你,塞萨尔叔叔?”她胸口血肉模糊的空洞正在弥合,“真是可怕啊,真是可怕,哪怕换做现实我都已经死了。但你想,我们费劲周章把你扔进这处囚笼,真会是为了和你比试一场不知所谓的剑术?”

  塞萨尔眉头直皱。

  “真是可悲啊,”她说,“你真是可悲。你有想象过自己做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时刻吗?”她拂开落在自己眼睛上的头发,笑得更加愉快,“既然刚才你伤害过了我,那么,现在就该让我好好伤害伤害你了,——听好了,塞萨尔叔叔,我在此处不会死去,而你对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切实反应在你自己身上。”

  他耸动了一下粘连成喉管的几截触须,“那门呢?”

  “你还在想门的事情啊?”伊丝黎后退一步,摊开双手,“我直说吧,只有经过我点头同意,你才能从这儿出去,其它任何手段都不行。你比我更高大,比我更擅长话术和诱导,也要比我强壮得多,但你还是会困在这儿。这不是蛮力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你就别做梦了。即使你把我的脑袋拧下来,你也只能在这对着黑暗发呆,和你自己掉下来的头颅为伴。”

  塞萨尔很久没遇见过这么让人疲倦和烦躁的人和事了。前一次还是在诺伊恩,这种事情一旦经历,就会让人难以释怀,让人忍不住想做一些极端的事情。

  “很好,”他点头说,“你戏耍我戏耍的不错。”

  伊丝黎像小女孩一样高兴地拍手。“真的?”随后她收敛笑意,表情一下子变得阴冷起来,“但我不希望你用这么吓人的语气。先从跪下来求我释放你出去开始吧,塞萨尔叔叔,也许我会带点儿你爱人的遗体过来看望你。”

  “你要走了?”他问道。

  “是啊,我能往来自如,而你只能待在这儿祈祷你的爱人能死的痛快点。真是个可怜的故事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能做什么呢?”

  “我不希望你出去,伊丝黎。”塞萨尔扬起眉毛,往她靠近一步,“我得和你商议到你同意带我出去为止。”

  “你说商议?”伊丝黎忍俊不禁,“你能先看清楚状况吗?你是已经精神失常了吗?”

  塞萨尔握住她的右臂,像攥住一块朽木般用力收紧五指,将其从肘部捏碎。在她的眉头因痛楚紧紧皱起的时候,他自己的右臂也截截碎裂,接着蓦然张开,化作往四面八方延展的黑色枝杈,在黑暗的厅堂中好似巨型蜘蛛的长足。

  “我真的有点不耐烦了,我的好侄女。”他用染血的左臂把她笑容僵住的身体轻轻抱在怀里,右臂四分五裂的枝杈在她背后蔓延,尖端刺入皮肤中,给他也带来了相当程度的撕裂痛楚。他把嘴唇贴在她耳边,对她压低声音:“不过还好,我们有很长时间来讨论你该不该自愿放我出去的问题,在这之前,你可得答应我,别叫的太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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