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是根本没必要。

  塞萨尔发现他灵魂的麻木正在衰减,如此看来,菲尔丝给他构造的思维防护确实有效,虽无法隔绝不知是希赛学派还是萨加洛斯修士的法术,却能渐渐剥离诅咒,让他恢复在荒原中行走的姿态。

  “你是谁?”他用很不利索的语气发问,就像一个半醉半醒的人在咕哝,“我不认识你!我和你有仇吗?”

  “冈萨雷斯的堡垒,别说你忘记了。”

  “冈萨雷斯的堡垒死了这么多人!”塞萨尔语气更加焦急,带着用力过度的恐惧感,“谁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我根本记不住!”当然,他没撒谎,他确实没记住死人的名字,连霍尔蒙克斯的遗骸他都没碰过。

  霍尔蒙克斯被激怒了,人们把仇恨当作自己生命的意义和方向,若是发现自己仇恨的对象根本没记住自己,甚至都没记住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仇恨就会进一步加剧。让人失控的法子有很多种,但要对症下药。他在诺伊恩遇到的神殿骑士太傲慢,适合有技巧地展示卑微和弱小,这个霍尔蒙克斯满脑子恨意,通过巧妙的话术激怒它,就能掌握他接下来的行为。

  不知名的霍尔蒙克斯紧扼住他的喉咙,把他举得更高,用力往熔炉砸下。

  塞萨尔估计好自己下落的大致轨迹,双腿立刻往后甩出,一只脚猛踏在对方胸膛,另一只脚结结实实踹中他狭长的脸,踹的他五指松开。倘若自己还是人,他不可能做到这种动作,他此时的关节差不多是反折的,力量也是通过交错分裂的肢体传到了脚底。

  他借着惯性扑到地上,打了个滚,周遭一片黑暗,于是他往自己身侧一处稀少的光源伸出手,顿时感到一阵刺痛。他手中似乎是一根温度极高的烧火棍,但他顾不得那么多,强忍着焦化破碎的皮肤将其紧握在手,用力往前刺出。

  这几乎是个自然而然的动作。他感觉自己捅破了什么东西,还听到了痛苦的喘息声,——喘息说明对方还有表达痛苦的能力,说明他还没打中要害。这种时候,对方发出哪怕一丝呼吸他都放不下心。

  他把铁棍拔出,用力抡向前方,他先听到一声狂怒的吼叫,接着吼叫声戛然而止,传来金属砸烂煤块、摧枯拉朽将某种石头雕塑砸的四分五裂的声响。“你真该听听那名修士的劝。”塞萨尔说着站起身来,把烧火棍更用力地抡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直至把霍尔蒙克斯彻底砸成满地的熔炉碎渣。

  事了之后,塞萨尔把烧火棍别在一侧的炉口上。他的视线在黑暗中逐渐恢复时,这东西已经和地上的煤渣没区别了。现场没什么血腥的痕迹,甚至都没有一个人造生灵存在过的痕迹。地上不止是满地碎渣,还有很多蜿蜒的金属线条向各个方向延伸开去,金属线条都很纤细,起点他不确定,但终点无一例外都指向他身后。它们沿着一面黑色石墙往上攀升,在石墙表面形一系列层层嵌套的黑色金属环。

  塞萨尔仔细辨认,发现这些金属环颇像是行星公转的轨道,每个圆环转动的方向都各不相同,速率也有微妙的差异,正中央恒星的位置是一个格外刺眼夺目的圆环,恰好能容纳一个人进入,越接近它,感觉就越灼热。不止是它们在石墙上旋转,地上煤炭似的碎渣也在往上浮升,如同小行星带一样形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圆环。

  他回忆霍尔蒙克斯拽他上来的过程,意识到自己身在一处极高的平台上,但这面黑色石墙也好,布满碎渣的黑色平台也罢,对光线都毫不反射,完全是纯粹的黑暗。他能在物体表面分辨处黑色金属线,是因为它们至少会反射一丝微光,而非完全不可见。

  这时塞萨尔听到了一阵敲击声,他循声眺望,意识到有人在寻找自己。考虑到实际情况,应该是阿婕赫没错了,——施术者把他们俩相互分离,隔绝在了墙壁的两端。

  这里应该是某种囚笼,而囚笼总该有入口存在。他觉得,只要自己循着声音和阿婕赫汇合,抵达她敲门的位置,他就能走出去。

  他摸黑找到了霍尔蒙克斯登上的螺旋阶梯,开始往下行走,虽然两侧没有凭栏,但脚下有四处延伸的黑色金属线存在,他众筹群肆五六壹二七玖肆〇能分辨出哪儿可以落脚。没过多久,他已经来到地表,地上也到处散落着碎渣,顺着金属线延伸的方向缓缓滚动,似乎最终都要汇入那些圆环中,然后投入熔炉的入口。

  仔细想来,那处熔炉入口也是个出口,但出口和出口之间亦有不同。经历阿纳力克的道途已经给他带来了相当剧烈的畸变,真要是顺着熔炉入口一跃而下,他也没法保证自己最终会变成何物。他继续循声前进,感觉自己正身处一座宏伟古老的石头厅堂中,建筑材质都是完全不见光的黑色,只有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弯曲金属线能让他分辨出厅堂的大致轮廓。

  塞萨尔来到终点墙壁,在极近的敲击声中推了一下,然而什么都没发生。他推的更加用力,仍然一无所获,石头墙壁甚至发生了松动,掉下些许碎渣,现出背后黑暗空洞的虚无来。

  这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门,背后什么都不存在。

  “这一路走得如何?”有个声音忽然传来。

  “谁?”

  “看见门就在眼前却推不开,你感觉怎么样?”

  那是个年轻的女性,用语是贵族常见的腔调。“你是谁?”塞萨尔继续发问。

  “如果你还不想放弃,你可以走回去拔出那根棍子,再走回到这儿来,用它击打墙面。”那声音漫不经心地说,“你想试试吗?等你凿穿整面墙,把身子也探出去,我们可以再来讨论一下你的感受。”

  塞萨尔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的源头,——黑色短发,浅灰色的眼眸。她的身影在黑暗中看不清晰,但她的面孔他似有印象,略微上挑的吊梢眼带着丝戏谑的含义,嘴角则不止是戏谑,而是止不住上扬的残忍的满足了。

  “你是伊赛特的妹妹伊丝黎?”他发问说。

  “真是了不起啊,塞萨尔叔叔。”伊丝黎鼓掌表示了赞同,“虽然我们俩从来没见过,你却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也许我该对你这么说,——你好?”

  “你是该说。”塞萨尔无动于衷地回答,“你和那个霍尔蒙克斯谁才是狱卒?”

  “那只是个自告奋勇的可怜虫,”她说,“虽然他们没了修士就只是些残次品和废料,根本派不上用场,但他死得未免也太快了些。你也是名修士,对吗,塞萨尔叔叔?还是个被遗忘的古老野兽神。多妙的一出英雄故事啊。那条狼正在门的另一侧焦急地找你呢,你想敲敲墙壁让她知道你还没死吗?”

  “恐怕我没有砸墙的心情,好侄女。”他说。

  “那你想怎样?”

  “开门出去。”塞萨尔说,“这里应该有一扇门存在。”

  伊丝黎打了个哈欠,“是的,这里是该有扇门,叔叔,它可以让你回去拯救你所爱的人,但你猜怎么着?它不是给你用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狱卒啊。”她眨眨眼,“还能是为什么?这地方我说了算。我会在这里和你尽情闲聊,聊到外面的一切都结束为止。你不是很擅长揣测人心和使用话术吗?你可以尽情分析我的表情和语气,分析你的一切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们来猜猜吧,谁会身首异处,死无全尸;谁会变成希赛学派的俘虏落入密牢,接受永无宁日的拷问;谁又会和自己的表哥媾和,怀上更符合帝国血脉要求的后代。”

  “我以为你会顾全大局,伊丝黎。”

  “你和萨依诺真是一丘之貉。”

  “也许吧,”塞萨尔说,“我不知道我们俩哪来的仇恨,你能告诉我吗?我手上沾的血实在太多了。”

  “很简单,你和你父亲害死了唯一一个还把我当成人看的血亲。”

  “好吧。”塞萨尔皱眉说。博尔吉亚家族的成员是不是都不太正常?“但那是他自己要对老塞恩出言不逊,”他解释说,“再后来,也是他是自己不知死活要去刀锋山。他遇难难道不是自找的?”

  “你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不是吧?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要我记住他的名字?我和他只见过一面,而且当时他旁边还站着个剑舞者想把我撕烂。”

  “所以你确实不记得了。”

  “人甚至都不是我杀的。”

  伊丝黎点点头,“当然不是,”她说,“而且我一点也不奇怪你会这么说。你该好好听着,塞萨尔叔叔,听我说,——如果老塞恩有很多个孩子,我会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出来捏死,把头颅寄到他的城堡去,但是,他只有一个。因为他只有你一个,所以我会用最细致的法子毁了你,断绝老塞恩派遣到奥利丹的一切关系,好好欣赏他会有什么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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