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派遣我来寻你做些商议,塞萨尔。”

  白魇的声音颇为深沉,男人和女人的嗓音相互混杂,还能听到孩童和老人,似乎不是它在说人言,而是它收藏的人世间的灵魂在说人言。

  “这是谁在说话?”塞萨尔不禁发问。

  他话音刚落,一个单独的男性嗓音传了过来,“我们替它说话。”

  塞萨尔想起了诺伊恩的塔楼,当时他挟持了穆萨里酋长,阿斯克里德来到塔楼和穆萨里商谈,一个重要的凭据就是白魇莱戈修斯。整个过程中,莱戈修斯都无视了其他人,却能和阿斯克里德正常交流,意味着它和阿斯卡里德语言相通,很可能就是某种古老而不为人知的语言。

  当时莱戈修斯对他稍有关注,却无法和他沟通,现如今,它的语言已经换成了这个时代的法兰人最通用的语言。

  要白魇像人类一样学习,怎么想都太荒谬,塞萨尔考虑过它会像无貌者一样汲取知识,但是,这个场面他确实没想到。

  “你们是这个时代的人类?”塞萨尔思索着问道。

  “你是哪个时代的人类呢?”男性反问道,然后他的嗓音换成了女性,“我们知道自己神的使者体内,我们住在这里,就像从村庄搬到了城镇一样。”

  塞萨尔必须承认,他有些惊愕,不过他也怀疑这是诡计,某种诱骗受害者的话术。不管怎么说,另一个白魇汲取灵魂和血肉的残酷场面他都记忆犹新,如在眼前。

  “你们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带着解脱和释放的慰藉而死。”男性说。

  “慰藉?”

  “我从苦难中解脱了。”男性说,“不止如此,我还把我所得到的一切全都分享给了妻儿父母,我对他们的爱让我这么做了。我当然也可以分享给你这些,——一切,无一保留。”

  “你都不止让它吃了你的妻儿?”

  “为什么不呢?”男性说,“我要分享希望的路途,从饥饿中解脱,从劳碌中解脱,从俗世的泥沼中一步迈出,摆脱一切我们被迫承受的困苦。我希望我遇见的所有人都加入我们,正如我在某个时刻加入了他们。有朝一日,你也会逝去——因此你也会加入我们。它不像神殿的许诺一样虚无缥缈,它就在这里。”

  “别害怕,”男性的嗓音换成了女性,“这里面没有痛苦,如果你想像我们一样欢悦,你就该过来。你来了以后,我们就把世人都渴望却无法得到的秘密分享给你,告诉你现世的痛苦和现世之上的欢悦。我们作为不分彼此的兄弟姐妹和新郎新娘,可以永远生活在这现世之上的欢悦中,而那些无从知晓的人却要永远陷身于痛苦。”

  这不太像是诡计和诱骗的话术,至少不是塞萨尔最初怀疑的那种诡计。这些灵魂沉陷在一种会让人沉沦至深的欢愉体验中,就像来到了他们臆想中的死后神国一样。

  “到我身边来。”男性发出了庄严的声音。

  “你想表达什么,莱戈修斯?塞恩指使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塞萨尔握着剑在卧室里踱步,来到壁炉旁,抓起木椅子一把捏碎,扔到很久没用过的壁炉里。狗子点燃了壁炉,大火烧了起来,映出了整个卧室的轮廓。“你们到底是哪个时代的人,不,我这么问吧,——你们的国王叫什么名字?”

  “埃弗雷德四世,还能是谁呢?”女性说,“在这个到处都是无止境的困苦的年代,还有什么比加入我们更好?黑暗越来越近了,它迟早要降临,与其到处挣扎,颠沛流离,不如就加入我们。”

  “你们的孩子也这么想?”

  声音换成了小姑娘的声音,“过来吧,叔叔,我听不见你说话。你能靠近点吗?”

  塞萨尔没有答话,屋子里顿时陷入寂静中,配合摇曳的火光更显诡异,因为莱戈修斯只是在看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也猜不出白魇究竟在想什么。他见过白魇死去的场面,他知道,确实有无穷无尽的死魂灵困在它们的灵魂容器中。和无貌者的受害者不同,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还活着,虽困在其中,却相信自己身处完美的死后世界,白魇就是把它们带向死后世界的使者。

  所以这些死魂灵的生活究竟是怎样?他们正在体会什么,又在满足于什么带来欢愉的欲望?塞萨尔当然不可能知道,除非他自己钻进去。

  “我就站在这里,”塞萨尔开口说,“你想说话,就自己靠近过来。”

  从窗外落入的月光本就皎白如玉,此时越来越白,也越来越明晰可见,和壁炉的火光形成了泾渭分明的界限。塞萨尔皱眉看着,感官体会一度从提防转为对艺术美景的欣赏,若不是理性和记忆提醒他矿井下那个白魇造成的恐怖,他恐怕会以为是月之精灵正在夜下降生。

  只见墙壁上的月光逐渐合拢,形成巨大的双翼几乎遮蔽了房间,在双翼中心,一个皎白的轮廓缓缓现出形体,好像是从月光中凝聚出的一样。

  在塞萨尔以为它要现出矿井下那白魇的恐怖时,它忽然破碎了,化作四处飞舞的光斑,接着又重组了,好像白瓷碎裂之后又黏合起来。它空洞黑暗的面庞仍然诡异,其中好似涡旋着另一个世界的黑暗虚空,边缘环绕着整齐排列的尖锐利齿。在它面孔周围遍布着逸散而出的黑色烟雾,像晦暗的火焰一样升至半空中,又像是虚实不定的发丝在飘舞。

  “我在库纳人的神庙经历的岁月,比你在矿井下所见的白魇的一生还要长。”莱戈修斯说,又是那无数嗓音混合的声音。

  它说着抬起完美的下巴,逐渐现出形体,好像它浸在水面中,恰好被水漫过,此时正在缓缓浮出一样。先是皎白的脖颈和喉部,接着是纤细而白净的手臂。月华像层层细浪一样轻抚它冰冷贞洁的锁骨,逐渐往下落去,好像褪去月光编织的衣衫那般,显现出不带任何性征却比任何男女都要完美无暇的形体。从它悬在半空的澄净玉足到它缭绕烟雾似的长发,整个都是一副完美的艺术构图,一丝不挂,却毫无玷污和亵渎之意,甚至可称为充满了永恒的安谧。

  “我在诺伊恩的塔楼里见过你,那时候你和现在不一样。”塞萨尔说。

  “我们像库纳人祭拜时那样接受的崇敬越多,我们就越接近你们臆想的神,若不如此,自然就更接近恐怖的精类。”莱戈修斯说,“难道你认为库纳人会祭拜恐怖的象征吗?不,在神庙中的我们皆是完美形体的象征,就像他们所坚信的那样,无论男性还是女性,越接近无性征的中性就越接近神。”

作者 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