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位,想必就是乌比诺最重视的侍臣了。”维拉尔伯爵转向塞萨尔,“幸会,博尔吉亚家族的年轻人,趁夜突袭总督府邸确实很有加西亚将军的风范。但我多希望看到一支更正规的军队,而非情非得已的流民队伍。”

  塞萨尔站起身来,按标准的礼节对他致意。“我更希望把弗米尔总督占有的钱财献给陛下,而非用于私人招募骑兵队伍。”他说。

  这话说完,顿时引得维拉尔伯爵身后一名年轻军官面色不渝,在他的神情和视线中,似乎存在着莫名的对抗意识。那名年轻人甚至哼了一声,然后才说:“刽子手的手段用在北方也许不算过分,但这里可是奥利丹。你若像你表哥一样行事,很难不失去所有人心。”

  待到维拉尔伯爵落座,塞萨尔也坐了回去,毫无对其他人致意的意思。“我更关注陛下的难处。”他施施然说。

  年轻军官还站在原地,“这是个好说法。但恐怕你权谋有余,却缺少了应有的勇武。哲人说言语比剑刃更锋利,我却在北方明白了一件事,剑刃永远都无法被权谋替代。”

  听闻此言,塞萨尔不由侧目,看了眼若无其事翻报纸的戴安娜。不用想他也知道,自己凑起来的雇佣兵军队他们顶多就是不放在眼里,不会落得如此强烈的敌意。要说敌意究竟从何而来,结合维拉尔伯爵和公爵家大小姐的叔侄关系,再结合这个年轻军官和维拉尔极为相似的面貌特征,理由已经不需要他多说了。简直就是雄孔雀在开屏吸引配偶。

  老东西说话阴损也就罢了,还放狗咬人,实在是缺德。

  “这位是?”塞萨尔问道。

  对方抬起下巴,想表现得风度翩翩,不过怎么看都带着股倨傲。维拉尔伯爵适时开口,不用想,是在拉偏架:“我的孩子基尔德随我长久征战,心里难免有股年轻人的血气。”

  得到父亲的赞扬,这家伙神采飞扬,姿态都看起来高大又威武了。

  “的确,”塞萨尔平静地说,“同合该有血气的年轻人相比,审慎的维拉尔将军对任何情况都沉得住气。和您的审慎相比,我夜战突袭总督府的阴谋诡计简直无地自容。”他朝厅里看了看,“不知您审慎来的战果在何处?”

  维拉尔伯爵眉毛抽了一下。

  “我发现您的制服上缺了很多象征荣誉的勋章,”塞萨尔继续说,表情也浮夸起来,“也许是因为军费开销问题,还没来得及铸造?请放心,我从弗米尔的总督府邸找到的钱财可以铸造很多勋章,足以装饰一艘舰船。如果您觉得自己的制服不够贴,可以给您身后的军官也都贴满勋章,质量无须担心,拿来当扎甲都绰绰有余。”

  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从会议室各处传出,甚至还包括正在走向会议室的其他访客。基尔德愤然怒视他:“守卫边塞不需要荣誉和勋章。”

  塞萨尔歪头瞥向年轻的军官,“还没长大的男孩都喜欢谈论战争,还很喜欢扮演英勇的骑士对着剑与玫瑰夸夸其谈。”他说,“但是,真正上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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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场是两回事。在发表看法以前,你该先看看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考虑一下自己究竟是想为陛下分忧,还是想在会议上四处找人决斗。”

  “你有什么资格…….”

  戴安娜咳嗽一声,放下手来。塞萨尔这发现她刚才用手掩着嘴。虽然她的眼神也好,表情也罢,都维持了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在对报纸沉思,然而从面部肌肉来看,她其实是差点没维持住表情,靠捂住嘴才没失声发笑。

  这家伙很在乎表面修养,但不是很擅长维持表面修养。

  “目前的状况是,”她说,“自从查清弗米尔总督的叛乱者身份以来,塞萨尔未曾向陛下讨要任何物资补给,不仅如此,他还提供了大量军费援助弥补王国损失。至此,陛下已经任命他为冈萨雷斯新总督,并希望他治理整个冈萨雷斯的领地,处理冈萨雷斯和多米尼接壤之处的关系。叛乱者原本会从三个方向进攻,包夹和切断安格兰的物资线路,但经此一役,他们失去了冈萨雷斯的领地,已经和我们的守势等同。”

  基尔德还在愤然摇头,但维拉尔只是笑笑。“如果他只需要守卫冈萨雷斯的领地,他为什么要拜访乌比诺,还把如此多的车队驻扎在安格兰郊野?他想要很多东西,不是吗,我的好侄女?”

  “因为我忧心的是战争本身。”塞萨尔接过话茬,“我本来可以待在军营和弗米尔不停扯皮,把一些有的没的消息汇报给乌比诺大公,宣布就此了事。但我没有,我每天起早贪黑,希望彻查整件事情的可疑之处。我一连数月设伏和审讯俘虏,拿到情报就行军穿过大半个冈萨雷斯,趁夜奔袭叛乱者的走私路线,不让任何琐事拖累。在多米尼的军营解开了他们的误解之后,我又迅速赶回堡垒驱逐叛徒,一举达成胜势。你猜猜这是为什么?因为我真的是在拼命赶路,而不是死守堡垒要塞,把这事当成我唯一的功绩。”

  “你什么意思?”基尔德高声质问,他的脸色比其他军官更难看。

  “我什么意思?”塞萨尔摊开手,“我在描述我取胜的方式,表达我希望延续的策略,我能有什么意思呢?我当然不会仗着冈萨雷斯易守难攻就死守此地,也不会把拖延敌人的进攻当成自己的荣誉。”

  塞萨尔稍稍前倾身体,两肘架在桌上,对基尔德侧目望去,“看在你还年轻的份上,我应该明确告诉你,基尔德,守着一个易守难攻的区域不挪窝只是脱裤子放屁。因为,只是守在偏远区域当个缩头乌龟,根本不会有人来进攻你。我不想干这事。我会出兵,寻找叛乱者的薄弱点主动进攻。哪怕他们想反攻,也不会朝着安格兰去威胁到陛下,而是朝着冈萨雷斯来先解决我这个麻烦。”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讽刺什么。不过说实话,很多时候韬光养晦就是狗屁,当个缩头乌龟守在偏远区域也毫无意义。没人会来打他,但也没人在乎他,一旦收拾了其它地方,看似坚实的乌龟壳用不着攻破,龟壳内部也会因为缺乏支援烂成一堆。

  就连老塞恩也免不了要求助奥利丹。

  激动的年轻骑士已经抑制不住想决斗的欲望了。“这两件事根本无法相比,你是在侮辱我们死在北方的英勇战士!”

  看来维拉尔是非要放狗咬人了,放的还是他其中一个儿子。奥利丹和多米尼王国这些老派贵族别的不说,骄纵孩子都是各有各的能耐。

  “我觉得你的看法并不具备参考价值。”塞萨尔言辞锐利地说。

  “什么?”

  他看得出这人自尊心严重受创,堪称是火冒三丈了。此人的怒气早就按捺不住,此时还不想拔剑,也只是碍于场所。但是,他有的是法子让他忘记这儿是什么场所。

  “不管怎么说,”塞萨尔道,“战死北方的士兵都是维拉尔将军的士兵。你用他们的名义发言,是觉得自己才是将军,还是觉得自己其实是战死北方的士兵?”

  基尔德脸色一会儿通红一会儿泛白,“如果你还有勇气可言,就把剑拿起来,用血来洗刷侮辱。”

  “如果你有一次意识到,有些人实在是没别的可说了,才只能两句不离勇气,你就不会这么跟我讲话。”塞萨尔侧目瞥向戴安娜,开始斟酌用词,为她应该负担的责任拽她进脏水坑。

  公爵家大小姐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意识到他的目光才发现了事情不对,但已经晚了。

  “我猜你还小的时候,也觉得自己用剑和勇气就能赢得爱情吧,”塞萨尔盯着基尔德说,说到一半,就把目光转回捂住了额头开始叹气的戴安娜,“十多年过去了,你穿着一身精美的骑士盔甲,带着你的一身勇气回来了,那么你想象中的爱情——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觉得坐在这个会议室的人是只有几岁才会关注这个?五岁?还是三岁?”

  年轻骑士踏步冲了过来,不出他所料,容易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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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的人大部分情况下都没什么好怕,虽然也很适合放出来咬人就是。塞萨尔伸手拨开基尔德的拳头,另一只手抚过他的胸甲找到他束起军装外套的腰带,一把抓住。他一手拿住他后颈,一手拿住他腰带,借着惯性把他从半空中抛了出去,砸到墙角落,好似丢出一个顽皮过头的小孩。

  后者发狂了,脸色也彻底红透了,大叫着从墙角站起,摸索腰带,想要寻找他在进入会议室前就已经交出去的佩剑。

  维拉尔伯爵终于开始摇头,对着基尔德摆了摆手,“看在赫尔加斯特的份上,把你们俩的弟弟架出去,别让他再给我丢脸了。”塞萨尔侧目看到两个一言不发的军官迅速靠近,一边一人架住了面色通红的基尔德。年轻的骑士拼命挣扎,灰头土脸,但无论如何都对抗不过他那两个高大的兄长,被强行架着走出了会议室。

  这老东西儿子可真多,塞萨尔想,难怪会把其中一个放出来咬人。要是表现出一丁点儿和基尔德平等对话的想法,接下来他和维拉尔的对话就会自然落入下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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