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可以先看清楚它们究竟是什么,塞萨尔想。

  ……

  这是片看不见对岸的湖泊,即使巨树如群山般环绕,也无法再遮蔽天空。地上

  03

  死一般的寂静,座狼人都盘腿坐在湖畔,像是一尊尊古老的雕像。不止是野兽人群落静止不动,湖泊和溪流也是静滞的,空中乱云飞渡,但也毫无声息,仿佛有无声的兽群在天空中狂奔一般。

  寂静无声中,有时会忽然传出沉闷的雷鸣,并非来自黑暗的天空,而是来自湖底深处。每一次湖底生发的雷鸣,都会伴着乌云中蜥蜴一样惨绿的光芒不停闪动,把地上一切事物的轮廓,从湖畔的野兽人到巍峨的巨木,全都清晰映入眼中。

  湖泊好像一面黑镜,把一切景物都倒映在水底,令人觉得湖面下有着颠倒过来的巨树和兽群,也有另一片乱云飞渡的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塞萨尔觉得他们其实悬在两重天空之间,无论往上还是往下看,都是疯狂涌动的层云,中间的人和物没有任何依靠。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静坐了一刻钟、一天、还是一个月,但每次他瞥向戴安娜,都会看到她轻轻摇头,示意现实世界的白昼尚未到来,时间亦仍然处于深夜。荒原确实是个奇特的世界,时间上的感受也变得错乱了,但此处究竟是扰乱了他自身对于时间流逝的判断,还是扰乱了时间本身的流逝,塞萨尔也无从知晓。

  菲尔丝以前常常说,荒原本就是知识和理性无法通晓的。

  他们默默等待,直至一个格外高大的座狼人缓缓走向湖畔。塞萨尔觉得那是个萨满或先知,它穿着的不像是斗篷,是灰色的修士长袍,腰上紧紧系着绳索,手爪上环绕着流血的荆棘。

  它抬起手臂,探向云层,忽然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撕裂人心的非人吼声。它的吼叫和湖底的雷鸣相互重叠,不断攀升,几乎化作地震般连绵不绝的咆哮。

  恐怖笼罩着这里的一切,让他产生了本能性的毛骨悚然。

  塞萨尔仍然听不懂座狼人在说什么,但他感觉地面正在巨幅颤抖,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坍塌。接着他发现地势下陷的湖畔正在隆起,抓住了他们往上攀升,连带得周遭巍峨的古树都在摇晃,好像暴风席卷大海升起了滔天的海啸。这攀升之势一直带着他们和野兽人群落穿过了无边无际的层云。

  冲破云层的那一刻,塞萨尔看到巨树丛生的大地正随着地势起伏层层断裂,现出道道深不见底的裂隙。这些裂隙互相覆盖倾轧,交错重叠,挤得大地都向内弯曲隆起,又形成了层峦叠嶂的群山。

  除去他们脚下的湖畔依旧稳定以外,整个无边无际的森林都在蠕动,周而复始地隆起、下落、龟裂、合拢。他发现这些骤变的地势就像皮肤的褶皱,而湖底的雷鸣恰似沉重的心跳,那些大裂谷中闪烁着惨绿色的光,遍布地面如同浮在表皮的血管网络,顺着蠕动的肌肉纹理四处延伸。越往远方眺望,血管脉络就越发纷繁致密,如同玻璃的裂纹一般。

  戴安娜并未在这骇人的景象前停住呼吸,她忽然靠近过来,低声对他耳语,“你听过库纳人的创世神话吗?”

  “怎么可能……”

  “这是一头真龙。”她说。

  “你指什么?”

  “我们身下这整个正在震动的森林。”

  “你喝多了?”

  戴安娜磨了一下牙,好像要把他的耳朵一口咬下来似的,但她勉强忍住了,“库纳人说真龙一直都存在于世,它们非生非死,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是群山,是海啸,是层云。我们世界里的一切,都有可能是一头沉眠中的真龙。”

  “你想说真龙要是醒过来,一切都会不复存在吗?”

  “不,在库纳人的创世神话里,真龙的存在性质和时间本身是冲突的。所谓的沉眠,是指在时间的内部它们完全静滞,只有在时间的外部……”

  塞萨尔看着她的眼睛:“你不觉得时间的外部对我们毫无意义吗?所以真龙也对我们毫无意义。你跟我讲的整套叙事,都是只在库纳人的创世神话里才能达成自恰的闭环叙事。所有创世神话和所有形而上学都是这么做的。”

  戴安娜给他问得愣了一下。“我……好吧,你说得对。”她稍稍点头,“对现实世界来说,这个创世神话确实毫无意义,但是,我们现在身处荒原。”

  “所以我们脚下这个为什么在动?就因为荒原吗?”

  “库纳人创世神话的另一部分主旨是,时间和历史本不存在,阿纳力克在外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之后,世界才产生了有序的时间和历史。而荒原,用库纳人的话说,乃是我们的世界原先的面貌——无穷无尽的混乱和无序,一切都随着真龙的思想不停扭曲变化。有序的时间就像熔炉一样,把混乱和无序淬炼了出去,造成了这片时间和空间都变化不定的荒原。”

  “那这个野兽人萨满…….”

  “它用某种法术增长了荒原的不稳定性,抑制了有序的时间流逝,让这个落入荒原的

  04

  真龙在一定程度上……我不敢说它醒了过来,也许只是在沉眠中翻了个身,做了一次呼吸。但这个翻身本身就会给这片荒原注入无法想象的生机。我猜它们已经举行过许多次祭礼了,每一次祭礼都会让这些树越来越高、越来越茁壮,最终就成了这些和群山一样高的巨木。”

  “那是什么?”塞萨尔转向座狼人萨满。它悬浮在半空中,周身都笼罩着一环环幽暗的流体,像黑色血液在看不见的血管里翻滚涌动,划出一道道错综复杂的轨迹,主要是一些树状分叉和弧形回环。

  “我猜它是在借着祭礼汇聚一些……”戴安娜说着摇摇头,“我也说不清,那些流体太混乱无序了。你千万别听到生机把我的小先祖抱过去,这地方是荒原,一切都和现实世界不一样,那些野兽人更是……哪怕是我也要做至少三次转化和萃取才敢利用那些东西。”

  塞萨尔看了眼趴在自己肩上的阿婕赫,“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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