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策马登上一段陡峭的山坡,好进一步俯瞰远方的堡垒。灰色巨墙屹立在山涧以北,只有一处可供起吊的大桥跨过幽深的山涧,能让人一路穿过闸门,进入城内。那处山涧地势极深,从边缘往下看笼罩着一层激荡的水雾,奔流的河水往西滚滚而去,径直没入群山的腹地中。
“这地方确实很难攻破。”有人在他身后说,“不过,也只是很难从外部攻破了。”
他回过头去,发现是那位城府不浅的公主殿下。她戴着兜帽,不得不说,只需遮住一头长发,她就没法一眼看出性别。不仅因为她本身五官轮廓偏中性,也因为她个头高挑,虽然很年轻,却比她的法师朋友高出起码一个头,就像塞希雅那么高。要知道,后者是雇佣兵,本身就是体格最出类拔萃的一批人。
据传言说,卡萨尔帝国的王室后裔普遍比正常人高出一筹,他们的皇帝和年轻的贵族女性寻欢作乐时,看着就像正常人在和侏儒嬉戏,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别说的好像我是奥利丹的敌人一样。”塞萨尔耸耸肩说,“虽然我有借着战乱发家的打算,但再过段日子,真要说谁对这片土地更残酷,我肯定能排在最后面。”
“我是能看出一些。”阿尔蒂尼雅说,“虽然我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场,但这些年在出生帝国的人,大多都亲眼见证过它的可怕之处。”
“你对冈萨雷斯很在意吗,公主殿下?”
“首先我亲眼想看到你拿下这座堡垒,——也许说成亲身参与会更合适,然后,我才能为接下来的事做决定。另一方面,戴安娜一直没消息,我也很想知道她发现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你不会感到疑惑吗?她怎么说都带着你在战场上穿行过,出入这种堡垒应该不成问题。”
“是的,”塞萨尔答道,“当时拖延整个战局,保住了缴获来的重炮,几乎都是靠她带我找到了敌方的法师。说实话,就她这种使用传送咒的能力……”
“你看起来比最初更想挽留她。”
塞萨尔顿了顿。“我有很多理由想和她签下合约,这算是其中一种,是没错。虽然没到一切都要指望她的地步,但有些时候,她确实能让我们走过一些捷径。”
“借助捷径的前提是,一个人不需要捷径也能争取到一切。我以为,只要你在战场上表现得一如既往,那你不需要刻意再做其他事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塞萨尔越揣摩阿尔蒂尼雅的发言和态度,越觉得他们俩的谈话像是他和瓦雷多的谈话。以收服忠诚下属的角度来说,阿尔蒂尼雅这么做没错,但是,他并没有效忠任何人的意愿。
以这位公主殿下的智慧,她迟早会看出这点。他希望借助她的身份、财富和政治手腕站稳脚跟,不必依靠任何已有的家族门阀,她当然也希望借助他的能力起家,不依靠自己父亲投靠的家族门阀也能参与继位者之战。
他们只是想谋取那些每个人都想谋求的东西。
他们的希望尚未达成还好,真要是达成了,以阿尔蒂尼雅的智慧,自然不会看不出他打心底里质疑一切。到那时候,塞萨尔可不敢赌她是个开明的君主,会容忍他这种人掌握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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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力量。
试探阿尔蒂尼雅更深层次的性情也好,揣摩她的政治态度也罢,这些事都很要紧,必须挨个去做。至于爱与恨这类私人感情,塞萨尔觉得她有那么一点可能把感情看得和政治差不多重要,但前提也多半是对方无条件支持她的政治倾向。一旦走岔一步,根据卡萨尔帝国的历史记录,开明的君主会选择分道扬镳,不那么开明的君主会把人囚禁起来,关在深宫中当妃子或男宠,至于直接杀了对方,那只是个普通决定,普通到都不值得在史书中写下超过哪怕两句话。
人一旦抵达了某个地位和阶级,想要进一步谋求一些不可言说之物,他们就会失去自己与生俱来的性别身份。塞萨尔认为,在这个位置阿尔蒂尼雅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更不能代表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她只代表继位者之战的参与者和卡萨尔帝国的皇室后裔。
他们又眺望了一阵冈萨雷斯,估计那里驻扎的军事力量,然后塞萨尔有意无意的提到了那本书。
“《国家起源和政治权力》吗?他们的理论变得更详尽了,但不值得稀奇。”阿尔蒂尼雅说,“我和你讲过帝国以前的事情吗?卡萨尔帝国曾经是一个共和国,由议会而非世袭君主统治。”
塞萨尔觉得自己需要重新评估她的知识水平了。“我从来不知道这事。”他说。
阿尔蒂尼雅抿嘴一笑,在那张完美的鹅蛋脸上非常柔和绮丽,“那很好,因为我几乎没有能赠予你的知识,也许一些遥远的历史故事就很合适。在另一个遥远的板块上,人们是怎么推翻国王建立了议会,这事姑且不谈。但是,宫廷里传下来的历史文书说,在议会完全变质之后,它和当初被推翻的国王并无任何不同。它只是把持国家的人从世袭君主变成了一系列世袭贵族,仅此而已。”
塞萨尔耐心把她的话听完,然后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嘛,有些人看不下去议会的腐败和他们垄断一切的行为,想要直接发动人民来推翻议会,但这事并不像贵族门阀推翻国王把他绞死在城门口那么简单。”阿尔蒂尼雅说着望向他们身后的士兵,“有个很现实的问题是…….他们太逆来顺受,只要你不让他们彻底饿死,或者说,只要你留出一条活路,那不管是让他们挨饿受冻,还是对他们强取豪夺,他们都只会坐在原地受着,企图就那样死撑着熬过一切困苦,即使有一两个人死了,大部分人也会庆幸死的不是自己。议会意识到了这点,也充分利用了这点,因此在很长一段时期内,所有意图号召反抗的人都失败了。”
“从这个阶段到你们远渡重洋来到这片土地,似乎发生了一些了不得的事情。”塞萨尔试探着问她。
公主殿下稍微颔首。“当时有一帮不归议会管也不在各种世袭贵族利益关系里的法师……他们经过讨论得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结论。”她瞥向堡垒那边的山涧溪流,“那就是他们要让一些特别的事情发生,特别到所有人都没法在那片土地上活下去。这样一来,人们就不会待在家里逆来顺受地等着熬过困苦了。”
塞萨尔觉得自己也该重新评估这个世界的法师了。和一群拥有极度激进的政治追求的法师相比,依翠丝的本源学会绝对是无害的学术研究团体。“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他说,“和导致库纳人灭亡的灾难相比,你觉得哪边更可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