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萨尔随口说着揭开裹尸布,观察角落里的尸体。虽然尽可能选了完整的尸身,但有很多具也只是相对完整,这具尸体则堪称支离破碎。此人的脸看着是被战马踩了过去,还是一蹄子从口腔踩进了颅骨,给压得稀烂,浑浊的眼球往外凸,舌头也变成了肉碎。

  刚在诺依恩苏醒的时候,他还对死尸有所抗拒,到了现在,他似乎已经像菲尔丝一样,变得对以往无法接受的事物习以为常了。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就像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感官逐渐丧失了似的。

  “回头我再讲给你听。”菲尔丝用她惯有的阴郁的声音说,“现在事情不像在诺依恩那么急了,你要是再睡着,我就用折磨囚犯的法咒强迫你醒过来。”

  “有这种法术?”塞萨尔合上裹尸布说,“我还以为操纵思维心智的法术就够你们用了。”

  “有些人没法用这法子对付,就得用一些更原始的法子。”她说。

  塞萨尔听菲尔丝讲过很多法师们互相残害的故事,别的不说,现在只要提起相关字眼,他想到的就是各法师学派的内部斗争。

  用她的话说,探索法术就像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迷宫中开拓道路,每个学派开拓的方向都各不相同,并且会随着道路的偏差越离越远,因此,他们获得的知识脉络总是相差极大。出于很多理由,各个法术学派常常想要得到其它学派的真知秘传,冲突也就这么诞生了。

  和世俗人类的战争历史一样,法术学派间的冲突和斗争也是常态,不过正面战争很少,大多都以间谍、刺杀和俘虏等形式进行。在这其中,最常见的就是俘虏其它学派的法师,然后借着各种方式逼迫他们吐露自己学派的真知秘传。

  “你是说……”塞萨尔问道,虽然他已经能猜出菲尔丝的答复了,“你们折磨俘虏的法术不会给平常人用,只会给你们的同行用?”

  “一开始操纵心智的法术是比刑讯逼供好用,后来针对性的防护法术越来越多,就有人发现直接上刑具反而更有效了,再后来嘛……”

  “难道世俗的刑具都不够你们折磨自己的同行吗?”

  菲尔丝的眼睛在昏黄的地下室烛光中闪了一下。“穿透灵魂的折磨法术更有效,也更难防范,我猜是这样。”她说。

  “难怪世俗世界看不到本源学会的法师在外行走。”

  “其实也没那么危险……至少这几百年是这样。但我听别人说本源学会最近也不太平。可能各个法术学派本来也没法一条心吧。”

  “那你还要去伊翠丝?”

  “世俗世界的战乱冲突又能比伊翠丝好到哪去?”菲尔丝瞪着他,“要不是战乱频发,我会被你拽到冈萨雷斯跟人打仗?”

  “总归都是战乱冲突。”

  她低头看向他们脚底的死尸,说:“大部分人都会在战争中过的更糟,承受更多苦难,但也有些人能借着战争迅速发迹,比在和平年代过得更好——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就是你。”

  菲尔丝把目光从填满地下室的尸身转回到他身上时,塞萨尔只耸耸肩,“要去帮我审问俘虏吗?”

  “你最好等你真的问不出东西了再来找我。”她说。

  “为什么?”

  “我不懂怎么才能既让人们展示他们心底的一切,又不破坏他们的思维。除非你想好该怎么处理一堆只有外表还是个人的东西了,不然就别叫我干这个。”

  塞萨尔伸手戳她的小脸,“你的学派有点太极端了。有什么不极端的法术吗?比如说防护性的?”

  “要不是一直在这种破烂地方跟你打仗,我已经给你做好心智思维的防护了。”菲尔丝咕哝着说,“我们要花很长时间、用很多材料给自己的卫士做防护,免得他们有一天莫名其妙死掉或者疯掉。你可能不害怕世俗的利刃,但下咒可不行。”

  “至少冈萨雷斯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不到需要担心这种事的时候。”塞萨尔沉思着说,“也许不需要?”

  塞萨尔会这么说,自然是因为他已经见过、接触过很多为世俗军队服务的战地法师了。他们几乎都是些单纯的情报员,终其一生,也不过是掌握了更多探知远方情报和传递信息的法子。他们所知的破坏性法术,也不比一把上好膛的火枪更好使,要说扭曲心灵和思维,那更是谈不上,充其量也只能影响一些微不足道的情绪。

  越是接触这些战地法师,菲尔丝给他的印象越神秘莫测,绝非当初他以为的乡下小女巫可以描述。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不是在学习新的法咒,而像是记起自己曾经掌握又忘记的东西了,几乎他问过什么,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说自己掌握了什么。

  从安抚无知的小动

  30

  物到剥出一个人心底的一切,也不过差了几个月的时日。

  这件事其实很可怕,塞萨尔觉得她会牵扯出的绝非一个被历史遗忘的无名学派。因此他认为,他现在得到的,也许并不够承担这一切。

  也许他要得到更多才行。

  ……

  “你是说公爵那儿有要人会来冈萨雷斯?”塞萨尔从俘虏面前站起身,“而且还是个能和我讨论指挥权归属的家伙?”

  听到他情绪不佳的疑问时,对方也只是摊开手,“何必这么在意权力的归属呢?你也不过是被派来临时担责而已。”

  不知怎么的,这人的面目模糊不清,而且总是站在他视野的边缘位置,也就是余光处——塞萨尔总是会在对话时注视和观察对方,但现在他没有。

  “看来我得采取点措施了。”塞萨尔说。

  这人打了个哈欠。“我每次都希望你们能明白,并不是一件事落到了你们肩膀上,就意味着你们是承担了伟大使命的英雄,更不意味着只有你们才能承担这个使命。大部分情况下,这都只是个意外,是因为暂时没得选,人们才不得不把次品丢过去拖延时间。”

  塞萨尔思索了一会儿,想弄清楚情况。

  “你其实很可悲。”对方用充满蛊惑的声音对他说,“和其他觉得自己非同寻常的人没什么不同。干嘛不接受现实呢?被更优秀的人代替才是你们的使命。毕竟,这事有更合适的人来做。”

  “我已经完成了一场完美的伏击,我有上百具尸体需要调查,有十多个俘虏需要审问,我为什么要让另一个人来代替我?而且你说更优秀?除非看到实际证明,不然我不会接受一个凭空冒出的形容词。你怎么不牵出一条狗出来说它比我更擅长说人话呢?”

  那人笑了,甚至鼓起掌来。“在为我们的继任者费心铺路的岁月里,我见过很多自傲的人。他们不接受言语贬低,也不接受思维暗示,你是我见过的最自傲的一个。”那人说道,“可惜他们都经不起推敲,——你能经得起吗?”

  话音刚落,塞萨尔感觉自己的思考忽然中断了,他的大脑一片茫然,好像什么东西忽然被抽走了。那人张开手,一块闪烁的碎片在其手心上蠕动颤抖。不知为何塞萨尔知道,那碎片是他的一部分大脑,里头蕴含着他对《军事要略》的记忆和印象。

  “让我来看看……”

  那人带着自言自语把它丢进嘴里,像是在吞下一块小面包,“很好,现在我知道了,在我们展开对话的时候,你甚至都没怎么研读过《军事要略》。我该称赞你吗,塞萨尔?从捡到尸体上的兵书到你自认为是一个高明的指挥官,竟然才过去了这么点时间?”

  “你在干什么……”他大脑转不过来了。

  “我没干什么,只是在读书而已。”那人说,又从他的大脑里取出一块闪烁的碎片,丢进自己嘴里,“从广义的角度上来说,人类的思想也是一种书籍,区别只在于你会不会读。当然我先得做个声明,不是每个人的脑袋都值得打开来去阅读,也不是每个人的脑袋里都有可以称作智慧的东西,你明白吗?大部分时间里,我只是在翻那些糟践我眼睛的烂书,愚蠢又乏味。”

  “你是本源学会的……”

  塞萨尔刚想起来一个词,就被这人随手抹掉了,好像用橡皮擦掉一点微不足道的笔迹。

  “别想太多,”那人说,“反正你也不会记得。要是待会儿你还记得这事,我就得给自己的工作失误忏悔了。不过,你至少知道个本源学会,这很不错,甚至让我有点内疚,毕竟你不是那么无知。”说完这人又从他脑子里取出一块闪烁的碎片,丢到口中,“哦!你竟然还知道我们叶斯特伦学派,这更好了。你能再仔细想想叶斯特伦学派的事情吗,我想多看几页,人类这种书籍没有目录,旁人想查阅实在太慢了。”

  一条皮毛泛灰的狼类忽然从旁边钻了出来,不做声地观察起了他俩。“这是你以前养过的宠物?真是可悲。”那人斜睨着蹲伏在地的灰狼,“人们遇见这种困境时候都会想起来自己的爱人和师长,你却想起来一头莫名其妙的野兽。你是和这东西交媾过吗?”

  “你总是这样……为你们的什么继任者铺路?”塞萨尔终于组织出一句话,“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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